2008-01-22 10:41:45恨光陰

◇01~03

◇01.空氣裡的味道成份
  同居人搬走的一星期後,我終於煮完了她留下的咖啡,並且決定從此戒除。
  七個日子裡,我依照慣例總在晨起的第一時間,半瞇著雙眼,煮上兩人份的咖啡,最初我把多出的一份給了那隻可卡犬。
  「替你的主人把這喝了吧。精神百倍喲。」我跟狗說。
  可卡犬只是嗅了嗅,便以一付不感興趣的模樣跺回籠子裡蜷了起來。很好!狗不愛咖啡因,即使是一磅三千元的極品也照樣不屑。
  植物總不會拒絕吧?至少它無法走開。於是我改把咖啡倒進種著仙人掌的盆裡。
  「替你的主人把這喝了吧。精神百倍喲。」我跟仙人掌說。
  在咖啡緩緩滲入土裡的過程裡,我彷彿看見仙人掌的芒刺突然變得更加尖挺,好像在回答我「哇!好刺激!」。
  我用從大賣場買來的三口大箱子整理同居人遺留在屋內的一切,幾乎想把可卡犬和仙人掌也一併塞入,這才發現存在我的孤獨空間裡的她的私人物項還真多。因為勞動的關係使得我的鼻息變得急促,一口深呼吸的同時,我驚覺到屋裡竟然還殘存著屬於同居人特有的味道。關於這個,很難收集到箱子裡……
  甚麼原因?我問。
  別問,不會有任何幫助。她回答。
  從臥室穿越客廳出到玄關,一直到她費勁地穿好兩隻長筒靴子,我在同居人決定離去的當時反覆地詢問她十幾次,而她也不厭其煩地回答我相同多次的相同答案。
  門關上了。她千真萬確地走出我的世界,只留下她當初堅持非養不可的可卡犬正在舔我的腳趾。可卡犬沒追,我也沒。
  到底甚麼原因?七天裡我一到煮咖啡的時候就會情不自禁地再問自己一次。我想答案也許在空氣裡,混合了咖啡的香氣和她殘留在屋裡久久不散的味道,因為成份變得複雜,所以令人混亂。
  「喝完這杯,戒了吧。」我與仙人掌協議,它以不出聲表示沒有異議。
  七天的咖啡因想必還不至於成癮,要戒不難。一想到這點,我突然羨慕起仙人掌,羨慕得想哭。它七天,我三年,三年的我該如何斷癮。
  無論如何總得嘗試。
  於是我動手清潔了那對咖啡杯,就連咖啡壺也拔去插頭確實洗得十分乾淨,然後連同使用說明書,揀了個空紙箱裝起。
  我先打了一通電話到髮廊預約,然後快速地刮鬍子淋浴。換上外出服,我抱起裝了有關咖啡的一切的那只箱子,拉開七天沒有碰過的大門,出去。

◇02.妳喜歡我甚麼樣子
  我抱著紙箱走過三條街的距離進入髮廊。坐在鏡前,我審度自己。那真是件傷腦筋的事──從現在起的一段時間之後,我將改變我原有的樣貌──我究竟該是甚麼樣子?痛快理個光頭或者燙蓬鬆、染成藍色的如何?清淨與憂鬱,我在兩個極端猶疑。
  「你好!想剪甚麼樣子?」七號設計師來到我的身後,在我的肩頸上鋪好毛巾,用著職業的親切口吻問我。
  我透過鏡子得以看清她的容貌。她有雙可以說弧度相當不錯的細眉,細眉底下適當的距離生了一對與她的眉毛堪稱絕配的眼睛,黑瞳與眼白清晰分明,大小剛好;她的鼻子挺得恰到好處,嘴唇稍薄,塗著和眼影顏色搭調的粉紫色唇膏,左邊嘴角生了一顆足以令人忽視的小痣。
  「先生,你還沒回答。」七號設計師提醒了一下。
  答案在混合咖啡香氣與同居人殘存的味道的早晨空氣裡。我突然這麼想。
也許因為沉默的時間太過冗長,當我一回神的同時也看到了七號的一臉不耐煩。
  「對不起,我因為有心事……」我試著解釋。
  「Who care?」七號冷冷地說道,「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想要我把你的頭髮剪成甚麼樣子。」
  我愣了一下子,凝視鏡裡的她,打心底讚嘆她的直爽。
  「隨妳,」我回應,「妳喜歡我甚麼樣子?」
  當我把話脫口而出的同時,長得很美麗的七號設計師以她銳利如手中剪刀的目光透過鏡子瞪視了我一眼,好像在提醒我「喂,你這是一種變相的性騷擾喔,剪頭髮的時候說話請當心一點。」
  於是一直到她完成我的新髮型通知我付費為止,我再沒開口,她也是。坦白說在我看到鏡子裡新的髮型誕生的當時,我懷抱的是對七號的無限感激,她總算沒有公報私仇。
  我放心地頂著普通得不必形容的新髮型,重新抱起那只裝了有關咖啡的一切的紙箱走出髮廊,想著接下來該做些甚麼。

◇03.誰在乎
  「喂,你需要咖啡壺嗎?另外還有一對MIKASA牌子的咖啡杯也一起送你,連使用說明書也有喔。雖然使用很多年了但是保證功能還是正常的。」
  我打了六、七通電話給平日有聯絡的朋友,所講的內容都是那樣。朋友們除了順便關心七天裡為何沒有半點我的音訊以外,全都拒絕了我。他們拒絕的理由甚至完全一樣,我這才知道原來這世上幾乎每個家庭都有屬於自己的咖啡壺和杯子,沒理由去接收別人不要的。
  這世上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愛情,沒理由去收留別人的失戀。我這麼聯想。
  六、七通電話當中還包括我任事的公司老闆,老闆不但拒絕了我的割讓,還順便告訴我被開除了。
  「我以為你抽大麻抽死了呢!不過現在甚麼理由都無所謂了。」老闆透過話筒吼著,我可以感受到他的大肚腩因此震動。
  「我已經理了頭髮哦!」我情急之下沒頭沒腦地回了老闆這句。他向來對我的一頭亂髮很有意見。
  「Who care?」老闆最後咆哮了一句,接著便狠狠地掛斷了電話。
  真是巧,我一天內聽見了兩次這句英語。簡直,他們像是事先約好非這麼說不可似的。
  確實,誰會在乎一個因為同居人的離棄而自閉了七天的男人的新髮型?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我在失戀的同時被宣告失業。像脫光衣服之後又被剝去一層皮。
  失去的尾巴加上了ing,我正在失去。

  我抱著實驗的心情把紙箱擱在社區公園從入口處數來的第二張人行椅上,然後狡滑地躲在遠遠的角落盤腿坐著觀察。
  直到晚間,手錶指向九點為止,我詳細計算出從開始實驗的四個小時內,總共有十九個人次曾經去翻動,但最後都不表興趣地空著兩手離開了。
  我在極度失望的同時突然在心裡假設,如果換成可卡犬──那同樣是她的遺留──會不會已經被帶走。但我立刻發覺這樣的念頭不妥,那等於是棄養,與其如此,我不如自己坐進紙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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