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8-10 20:17:06洗心革面的純妹

父親的容顏

還住在家裡的某天下午,我打算出去買點東西,老爸要我回來時帶晚餐,他說他要吃自助餐的便當,並問我要吃什麼。
我回答:「哼!你管我。」他微楞的看我。我繼續用似笑非笑的態度說:「我可能吃台塑牛排吧!」
他笑開地輕踢我一腳。

第一次我為我的無厘頭,感到興奮,因為它讓我逗樂了我的父親。


這輩子我還沒看過脾氣比他壞的人。

他小小年紀就被家人送去從軍,因為他十一二歲當學徒時,就拿刀子在他師傅的肚子上捅出個洞。在漫長的軍旅生涯中,他不僅和長官吵架,甚至拍長官的桌子。那是還沒有身份證,長官把槍掏出來就可以斃了你的時代,他的行為,叫做自殺。

無論是想掏槍或是想送明德班,他最後總是化險為夷。

所以,他從來沒收斂過他的脾氣。自然而然帶進家庭之中。

我也還沒看過比他更嚴肅的人。
記憶中,在家裡很少看他笑。他總是不斷責罵,坐沒坐像、站沒站像、吃飯不準講話、房間要整理乾淨(他的潔癖程度到他拖過的地我敢用舌頭舔)…。不過幸好,他回家的時間不多。

大約十年前吧!我和當時未出嫁的姊姊趁著星期天早上睡懶覺。九點鐘,老爸回家看到這一副,氣憤地罵我們是酒店女子。我不像總是據理力爭的姊姊,我默默起床,默默刷牙洗臉。

在他暴戾的脾氣以及不苟言笑的管教方式下,我用一種十分安靜的方式成長,盡我所能的控制自己,順著他的意思,走著他希望我走的路。

我考上他希望我念的大學,然後一刻也不多停留地逃離,以極正大光明的方式。大學四年,除了一年級的寒假和三年級暑假他心臟病開刀,我不曾回家超過五天,包括過年。甚至九二一地震,同學紛紛逃難似地離開台中,我仍然沒有回家。過兩個星期,他和老媽帶了些零食來台中看我;過了一個學期,我才踏進家門,準備過年。


我不是不愛他:我不是會輕易掉眼淚的人,但只要他念我幾句,我的眼淚會像夏日的午後雷陣雨一樣突然、可觀。但四年來,他很疑惑,為什麼我老是不回家?我也很疑惑,我為什麼不想回家?為什麼我縱使回了家,也是提著包袱逃出來?

是他的錯嗎?是他不懂得收斂脾氣、嚴厲,造成彼此的疏離隔閡,甚至是痛苦。還是我的錯?我不懂在他威嚴的外表下,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期望,不懂忍耐,不知感恩。


一個卜卦的老師告訴我,我的家之所以很淡薄,是因為大家的壞脾氣。我剎時震撼。是的,沒有人錯,每個人總是當了爸爸之後,開始學著當爸爸。就像每個人只能在已經是孩子的時候,學著當孩子。我不能怪他,也不怪我自己


我已經很幸運了,生於他強弩之末。兄弟姊妹三人,我捱的揍最少,受到的疼愛最多。

幼稚園的我有一次生病,他拿著碗一口一口餵我吃,不僅吃的極慢,吃完最後一口,我又全吐了出來。
國小的我生「豬頭皮」,他請了三天假在家。用他射飛鏢式地打針,我痛到哭出來,他只好交由當時在念護校的姊姊幫我打。
高中三年我發了四次腸胃炎,每次都是週末,他急著帶我到急診室掛號。要吃好消化的東西,他就燉出美味可口的稀飯,不是湯泡飯的那種稀飯。
回家一年,出了三次車禍、急性腸胃炎,害他跑了三次急診室,很多次警察局。


他總是默默地付出對我們的關愛,卻在盛怒之下,磨損我們對他的愛的感恩。或者是不是我們總對親愛的人要求太多,卻付出的太少?

我很尊敬他。有人把十幾萬的回扣靜悄悄放在他桌上,他分文不取的退回。到年終時,因優等考績只能給一兩個下屬,其他人的獎金,他從腰包裡頭掏出來給。

我很愛他,卻不得不讓彼此保留距離,因為我希望他能開心一點,卻不願勉強自己,變成他希望他女兒成為的那種人。


這幾年他身體不好了,不能隨便就造成河東獅吼或者臉不紅氣不喘地做完50個伏地挺身。聽到姊姊或母親在上班時間打電話來我就神經緊張,害怕又聽到父親住院的消息。

我也發現他脆弱和不堪的一面,但,誰沒有過錯,誰能永遠堅強呢?!我只希望他快樂,這是身為他女兒僅存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