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棘中百合系列-蕭碧連
2015/ 02/ 01
【幾內亞比索】我在非洲二十八年「永遠夠用」的無薪生活——走過戰火和貧窮的「西非媽媽」蕭碧連
如果,你到了二十歲,小學還沒念完,你還有勇氣回到學校,和一群國小生一起求學嗎?如果,你從小家境貧窮,到處洗碗、打工,是否還願意迎接二十八年沒有薪水的生活?如果,一邊是穩定的婚姻和未來,一邊是頻繁的戰亂和瘧疾,你會選擇哪一邊?
她是蕭碧連,一個看起來會在你我鄰舍出現、親切打招呼的平凡女子,卻藏著無數令人難以想像的經歷。曾經小學肄業的她,如今卻精通英語、葡萄牙語和西非方言;曾為了使命放棄婚姻,卻遇見願意一起為非洲奉獻年歲的另一半;曾為了生活到處打工,卻毫無積蓄、毫無憂慮地在異鄉度過二十八年……
二十歲才念完小學,如今精通三國語言
蕭碧連出生於台東池上,父親是民間神像畫匠與五金師,母親是傳統的家庭主婦,由於家裡貧困,又有十一個兄弟姊妹,蕭碧連小學五年級時,就因媽媽要求中止了學業。她每天四點起床撿柴、燒飯、洗衣、照顧弟妹,曾在餐廳洗碗,種過甘蔗、花生,賣過五金,也曾到磚場做工,在磚窯內挖土塊挖到一半,竟被同事忘了她還在窯內,差點被活活燒死。
十八歲時,蕭碧連到花蓮玉里的美髮院工作,有一位外國阿姨常常來光顧,幾次下來,她才知道這位從美國芝加哥來到台灣的阿姨,名叫白克倫,當地孩子都叫她「白老師」,是位宣教士。
白克倫常常關心蕭碧連的生活,邀請她到家裡作客,但蕭碧連都一再拒絕了。然而,她心中對白克倫的好奇,卻與日俱增:「有一天,我突然想,為什麼這個美國人住在這裡?她在這裡做什麼?她一生沒結婚,一個人在這裡不會孤單嗎?」白克倫持續的關心與付出,漸漸感動了蕭碧連,讓她在二十歲那年受洗為基督徒。「那時,我大概還說不清楚究竟是什麼原因讓我做這個決定,但現在回想起來,卻發現非常明白——是她的愛,吸引我來信。」
後來,因著白克倫的介紹,蕭碧連得知台北有間「希望院」孤兒院需要人手,她便離鄉來此照顧孤兒、打掃環境,貼補弟弟的學費。仍然渴望上學的她,也不畏別人眼光,跟著院童重新念小學。「你可以想像一個身高165公分、快30歲的『同學』背著小書包,坐在一群面龐青澀的學生之中嗎?很好笑吧!」就這樣,蕭碧連陸續完成國高中學業,直到30歲,才從神學院畢業。
「這裡有饑荒、瘧疾、戰爭,不支薪,你還要來嗎?」
就讀神學院的時候,一位牧師來分享海外服務的工作,讓她大受感動,從此心存對出國服務的嚮往。畢業後,蕭碧連無意間得知非洲的幾內亞比索(Guinea Bissau)需要兒童工作者的消息,心中立即知道這就是她要去的地方。
「那時候,我聯絡上當地的工作者,對方告訴我:『現在這裡有瘧疾、戰爭,還在鬧饑荒,如果你要來,記得先準備好四年的食物……而且,我們沒有薪水,你想清楚了嗎?』」
幾內亞比索位於西非,面積和台灣差不多,全國有二十八種部族,人口約一百六十萬人,國民平均年齡48歲,50%信仰民間宗教,45%則信仰伊斯蘭教。由於過去是葡萄牙殖民地,因此葡萄牙文是官方語言,民間則通用一種名為「Kriol語」的方言。1974年,幾內亞比索獨立建國,並由獨裁政權統治,之後就發生政變,內戰頻繁,經濟無法妥善發展,是全世界低度開發國家之一,也是最貧窮國家的其中之一,全國只有十分之一人口接受教育。
有趣的是,這些因素,似乎都還不是蕭碧連之所以掙扎的最大原因。
要結婚?還是去非洲?
「讀書的時候,我認識了一位學長,他很喜歡我,我也覺得他很好,但他對非洲沒有那麼大的熱情。畢業後三年間,他到東部工作,仍然期待我們有結婚的可能。」蕭碧連的媽媽一直不解為何蕭碧連想到幾內亞比索,一知道這位學長的存在,更反對她去非洲,還說:「有人要你,你現在不結婚,要等到什麼時候?」
「並不是說結婚的吸引力真的那麼大,或是媽媽的意見真的很重要,但這些都讓我不停自問,去非洲真的是對的嗎?」蕭碧連說:「我雖然覺得自己應該要去,但一方面又很怕是自己一廂情願,身邊的人都這麼反對,是不是我沒有做對的選擇?結婚?還是去非洲?結婚?還是去非洲?這兩個問題,一直在我心中拉扯。」
某天晚上,蕭碧連到公園散步,望著斗大皎潔的月亮,突然感受到造物主的偉大,令她震懾不已,心也隨之安靜下來。在這所有雜音都被抹去的寧靜中,她不禁再次禱告:「上帝啊!我究竟是要結婚,還是要到非洲?」一句聖經的話突然打入她的心中:「福音要傳給貧窮的人」,她馬上明白,對她而言,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
就這樣,因著一句對使命的「YES」,蕭碧連終於下定決心赴非。在機場道別的時候,蕭碧連的媽媽哭得肝腸寸斷,讓一直因學業中斷而怨懟媽媽的蕭碧連為之動容:「那是我第一次切實感受到,即使不讓我讀書,媽媽還是愛我的……」蕭碧連說著,不禁哽咽起來。
寫好遺書,毅然遠赴幾內亞比索
於是,1983年,35歲的蕭碧連在當地機構安排下,先到倫敦學英文,隔年又到葡萄牙學葡萄牙語,1986年,正式踏上幾內亞比索的土地。
「兩週後,我就得了瘧疾。」蕭碧連說,幾內亞比索衛生條件落後,很多小孩都死於瘧疾,這場瘧疾讓她整整睡了十天,差點命喪異鄉,心中有一個聲音還對她說:「你來這裡,很快就會死在這裡喔!」但又有另一個聲音告訴她:「不會的,你要為了上帝活下去!」
其實,蕭碧連抵非之前,就已在生死之間思考過一回。「當初到非洲之前,就規定每個人都要寫遺書。後事該怎麼處理?大體要在哪下葬?因為在這裡去世的話,24小時內就得下葬了,不可能冰起來呀!」認真預想後事,讓她對生死有更深一層的覺悟:「想了那麼多,最後仍只有一個結論,我們的生命不在自己的手中。」
保羅,是幾內亞比索的當地夥伴,曾受到蕭碧連許多幫助,蕭碧連遇到的一切挑戰,他都看在眼底:「很多人覺得非洲到處都是疾病,在這裡住不下去,可是她了解我們,和我們一起生活、一起工作,成為我們的一份子,陪我們度過了二十八年。她讓我們看見,如果真的愛這個國家,瘧疾根本不是問題。」他一說完,在旁的蕭碧連就一派輕鬆地揮揮手,接著說:「而且,在這裡的每個人都會中瘧疾,沒那麼嚴重啦!」
冠上非洲姓氏,變成「我們的媽媽」
蕭碧連前往幾內亞比索的年代,連首都比索的機場都還沒蓋好,她的第一個落腳處則是阪丁,屬於papel族。在這裡,蕭碧連全心投入兒童和人道關懷工作,幫助貧窮人家,她常常步行從基隆到台北的距離,挨家挨戶探訪,關心居民物質和心靈上的需要,並盡力讓居民接觸新知,甚至在缺電的地方,想方設法以手搖機放電影,讓人們開拓眼界。當地人都以她的英文名字「Anna」加上papel族的姓氏「Co」,叫她「Anna Co」,視她為媽媽,還開玩笑地說:「她是屬於這裡的,不是台灣的喔!」
在papel族中間待了八年,蕭碧連去澳洲暫時進修,因此認識了一位澳籍青年易克文。易克文原本是一位在政府機關任職的公務員,卻一心想到非洲。「就這樣,我們聊幾內亞比索聊了十天,結果,彼此都確定『另一半就是他(她)了』!」曾經放棄婚姻,確信自己將一生單身的的蕭碧連,怎麼也沒想到人生會有如此幽默的轉折。1995年,兩人結了婚,並一同轉往幾內亞比索北部的薩多明哥。
躲過戰爭後,又跳進食人族
在這幾年間,台灣政府雖幫幾內亞比索蓋了首都的比索機場和幾條大馬路,但是,1997年,政治再次發生變化,幾內亞比索轉而和中國建交,也開始新一波內戰。由於對抗政府的反抗軍與鄰國塞內加爾聯軍,薩多明哥又位於幾內亞畢索和塞內加爾的邊界,常有反抗軍躲在蕭碧連家附近的腰果園,子彈就在他們家屋頂咻咻而過,有一次還在一天內射來16顆子彈,他們被迫跟著逃難,最後回到台灣暫避烽火。
然而,返台十個月後,2000年,他們再次回到幾內亞比索,並且到了一個名為Felop的食人族部落。
一般人很難理解,好不容易逃過戰爭的兩人,為什麼又要跳進一個食人部落?但是,在這個不為世界廣知的角落,蕭碧連夫婦很快就看見了他們落腳於此的價值。
「她因為被逼婚而離家出走,我們收留她,現在她十八歲,重新回到小學讀書;他以前是不識字的強盜,我們教他寫字、看書,現在已經是位牧師;他是位生活辛苦的半盲老人,房子也頹傾了一半,我們重新蓋了屋頂……」細數一個個動人的故事,突然間,無數艱辛、困難和災難,在蕭碧連夫婦面前似乎都不足掛齒。
二十八年沒有薪水,卻擁有「永遠夠用」的生活
說起來確實令人驚訝,一路走來,蕭碧連夫妻未曾領過任何薪水,僅靠著台灣教會朋友和陌生人的捐款,就這樣安然度過了二十八年。「有一次,我和以前同事提到這裡需要一部能穿越泥濘的車,她馬上用退休金捐出30萬,解決我們的交通問題,直到我們退休返台時,這輛車的賣價又剛好能支付機票錢……」就是這樣一再的「剛好」,不多也不少,帶領他們走過知足、自在的日子。
「很多人覺得,是不是我特別幸運,還是小時候吃過苦,才能撐下來?」蕭碧連說:「我並不這麼認為,因為,每一個抉擇當下的軟弱與害怕,只有親身體驗才會知道。如果一個人勉強可以用一生付出些什麼,不是因為他無所不能,而是因為他願意下定決心,在各種苦難中,仍然對人生使命說『YES』......」
這句「YES」,讓曾經小學肄業的她,放棄穩定的婚姻與收入,奔向戰亂和貧窮,卻找到不辜負自己活此一生的理由,成為西非朋友口中的「安娜媽媽」,精通英語、葡萄牙語和西非方言,度過二十八年有錢人也不一定能體會的「永遠夠用」的生活。
願我們在各自的人生中,都擁有那份說「YES」的勇氣。
引自 http://lettherebelighttw.org/story/page/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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