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是在這附近嗎？」徹回過頭望著徹媽問。

徹媽吃力地張開眼睛，望向窗外，用細微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回說：「應該是吧！」

旋即閉上了眼睛。

只看這樣一眼，妳真的認得出來嗎？很想這樣問，但說不出口，只能繼續慢速地開著車，順著路兜下去。

聽到醫生宣告自己癌症末期，可能時日無多後，徹媽交代徹三件要必須做好的事，包括：打包壽衣、祭拜徹爸跟回鄉。

前兩件事非常容易解決，第三件事真的難倒徹。

徹媽是養女。在她很小的時候，因為家境貧苦，她的生母就把她過繼給同村的一對夫妻。

養女的生活非常辛苦，徹媽小學畢業後就得到處打工幫助家裡的經濟，很年輕就嫁給徹爸，辛辛苦苦過了大半生。

徹的祖父母過世很多年了，至於徹媽的生父母，據徹媽說，也過世許久，她其他的兄弟姊妹，徹一個也沒見過。（事實上，徹也沒見過她的生父母。）

那麼徹媽的故鄉到底是哪裡呢？

因為無論如何都想幫徹媽完成心願，於是，撥了電話給徹的舅舅（他是祖父母的養子）詢問可能的線索。

「可能是彰化花壇的番花路附近吧！」舅舅給了這個線索。

據徹舅說，徹的祖父母領養的同村落出身的他們，但是，關於徹媽生身家的相關線索是一片空白。〈連生父母的姓名都不知道〉

於是，選擇了民國百年的最後一天，徹與妻帶著徹媽與外佣，還有手邊僅有的一點點線索，踏上徹媽的尋根之旅。

出發前，徹並不期待找到些什麼？畢竟手邊的線索只有一條路名。

不過，徹媽想回彰化走走，那麼，就一起去彰化走一趟吧！

就這樣，緩慢地驅車抵達彰化縣花壇鄉的番花路。

「打開窗戶，我想聞一聞故鄉的味道。」剛抵達花壇，徹媽便這樣要求。

於是，徹降下乘客席側的窗戶，讓道路上的空氣吹進車裡。

那是一種混合著焚燒稻草與豬屎，城市裡難以嗅到的氣味。

「這味道好聞嗎？」徹再度回過頭看看後坐的徹媽。

徹媽的眼睛依舊緊閉著，嘴角露出滿意的笑容，點點頭說：「好聞。這就是故鄉的氣味。」

「回到故鄉，你想見誰啊？」妻問。

「我想見我哥。」徹媽想也不想地回答。

「想見你哥哥？他叫什麼名字？」徹追問。

印象裡，徹媽的確有個親生哥哥，但徹對這位舅舅一無所知。

「黃XX。」徹媽說了個非常菜市場的名字。

姑且不提，徹媽的記憶正確度有多高，全台灣光是叫這個名字的人，沒上萬也有幾千。

在番花路頭頭尾尾繞了幾圈，徹媽一點也沒想起她的老家可能在哪裡？

這不能怪她，畢竟最近三十幾年（起碼）徹媽從未回來過，而即便是台灣的鄉下，也不可能三十幾年一點變化也沒有。

找不到徹媽的老家，完全與徹的預期相符。

但難得來這麼一趟，什麼都不做，就這樣打道回府，徹又不甘心。

不死心的徹又撥了電話給舅。

「你順著番花路走，經過一個鐵道，就會看見一個祠堂，以前外公外婆就住在哪邊，你去問問看，說不定可以問到些什麼。」舅又從腦海中擠出些線索。

很快地找到小小的祠堂，徹決定讓徹媽下來透透氣，順便試看能否找到其他線索。

徹與妻幫著外佣把媽扶到輪椅上，推著她來到祠堂前的小空地。

「妳對這裡有印象嗎？」徹問。

徹媽一如預期地搖搖頭。

「你再認真看一下，舅說你們小時候就住這附近。」徹鍥而不捨地說。

發現陌生人入侵的狗，朝著徹一行人狂吠起來。

這時候，遠方傳來喝止的說話聲。

順著音源望去，徹發現祠堂右側廂房坐著一男一女的一對老人家。

「你們等我一下，我去問問。」徹走向兩位老人家。

「少年仔，你來這裡做啥？」老伯劈頭就問徹。

「我想請問一下，你們這邊有住過一位叫做黃XX的先生嗎？」徹先用徹媽哥哥的名字搜尋。

「這裡沒這個人。」老人斬釘截鐵地回答。

「你要找這個人幹嘛？」坐在一旁一直沈默不語的老太太說話了。

徹指著站在遠方的徹媽簡要地說明來意。

老人望向徹媽問道：「她是生什麼病啊？」

「中風。」徹想也不想地回答。

不是存心說謊，只不過沒辦法對素昧平生的老先生說出徹媽罹癌的事實，更別提，如果有可能，徹真心希望徹媽只是中風而已。

「這樣喔！這裡的人都姓黃沒錯，但沒你說的那個人。」

「這樣啊！那你對『黃OO』這個名字有印象嗎？」徹手邊另一個線索是徹媽養父的名字。

「你說黃OO喔！他是我二伯。」老人想也不想地回答，並把他們一家三兄弟的名字都背了出來。

說完老人思索般低吟了一聲，接著說：「這樣說起來，我二伯的確領養了一對小孩，你說你媽媽叫什麼名字？」。

徹說出徹媽的名字。

「那就對了，他還有一個弟弟叫做『黃△△』對不對？」老人居然說出了舅舅的名字。

對！沒錯！聽到這裡徹難掩滿心的驚喜。

「但是，我媽想找他親生哥哥，你知道他們住哪裡嗎？」

老人想了想，搖搖頭說：「不知道。但是我們『大仔』可能會知道。」

眼前的老人超過六十歲。他所謂的「大仔」到底是？

「你跟我來。」老人說著站起身，拖著有點蹣跚的腳步領著徹往前走去。

不是沒想過可能會碰到壞人或騙子，但是千里迢迢（起碼也兩百公里）來到這裡，什麼都不做就離開，實在不甘願。更別提，徹身上只有不到一萬元的現金跟一部傻瓜數位相機而已，就算全部丟失了也不算什麼。

但依然擔心妻與徹媽。於是，徹跑過去對妻說：「我跟老人家去看看找到什麼線索？你們在這裡等我一下。」

老人家領著徹來到祠堂外的一間民房內，民房內燈光昏暗，有兩位先生正在看著電視。

「這就是我們『大仔』。」老人指著兩人中較年長的先生說。

「請問有什麼事情？」大仔很客氣地問徹。

徹有如錄音帶倒帶般，把剛剛說過的話重說了一次。

「這樣啊！先把你媽媽帶進來再說吧！外面天氣冷，我們喝兩口熱茶再說……。」

聽大仔這麼一說，徹就不好意思再推辭，再說讓他們聊一聊，說不定可以找到更多線索。於是，徹把徹媽一行人帶到屋裡來。

大仔已經不住在這個祠堂裡了，那天剛好回來處理些事，順便看看電視，居然就被我們遇上了。〈真是有緣〉

在屋內，大仔熱心地沏茶給我們喝，媽則跟他的堂弟（應該是這個稱謂吧！）相認起來。

大仔說：他從當兵退伍後就在這個莊頭當郵差，村裡面大大小小的人他都認識，他一邊確認似地跟徹媽聊天，一邊分析腦中的線索。

「我可能知道你媽的哥哥住在哪裡。」大仔想了想後說。

真的嗎？這樣也能找到人？真是太神奇了！徹不敢置信地在心裡吶喊起來。

「你要去看看嗎？我可以騎機車帶你們去。」大仔說。

從徹媽生病後，徹就經常在想：到底徹可以為徹媽做些什麼？

想來想去，能做的，真的不多。

眼前這件事當然不能放棄啊！

徹一行人很快地把徹媽攙扶上車，調轉了車頭，尾隨大仔的機車。

真的可以找到徹媽的哥哥嗎？說真的，徹覺得----可能性很低。

但姑且一試吧！反正沒有損失。

就這樣，在鄉間小路三轉兩轉，來另一處三合院。

「就是這裡！」大仔指著前方，回過頭對徹說。

徹急忙把車熄火拉起手煞車，回過頭對家人說：「你們在車上等一下，我去看看！」

大仔領著徹走進三合院內，裡面有幾位上了年紀（平均超過八十歲）的老太太正在聊天。

「你們有人認識黃pp嗎？」大仔直接用徹媽的名字詢問。

「有啊！」坐在一個辦公室椅的老太太回答。

「所以，她是你老公的妹妹？」大仔以為老太太是徹媽哥哥的老婆。

「不是！黃pp是我女兒！」老太太想也不想地回答。

「妳是我媽的媽媽，所以，妳是我的外婆喔！」徹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對老太太說。

（但徹媽不是說，她生母已經過世了嗎？！）

老太太話才說畢，便嚕著辦公室椅〈因為外婆腳斷了，無法行走，只能這樣移動〉進入屋內，不一會兒取出一張全家福照片遞給大仔，指著照片上的人說：「這就是我女兒。」

徹趕忙把照片接過來，那張全家福照片正是徹一家人，照片中的徹媽才二十多歲。

不用再多問些什麼！眼前這位老太太一定就是徹的外婆。

徹趕緊三步兩步跑回車上，對著徹媽說：「我找到你媽媽了！你要見她嗎？」

徹媽點點頭，徹一行人趕緊把徹媽從攙扶到輪椅上。

徹媽小聲地對徹說：「準備一個紅包給你外婆。」

「妳怎麼病成這樣？」外婆看到坐在輪椅上的徹媽誇張地放聲大哭，徹媽則是一臉茫然。〈應該是沒想到外婆還在世吧！〉

徹則趕忙著找紅包袋，好不容易在後座找到一個退色成淺紅色的，趕緊把錢放進去，把紅包交到徹媽手上。

「找到就好了，我還有事先走。」大仔眼看任務完成，再度跨上機車。

「真的非常感謝你。」徹深深一鞠躬與大仔告別。

然後拿起相機翻拍在外婆家找到的全家福照片，跟著詢問徹媽哥哥〈叫舅舅感覺很怪〉的電話，並撥了電話給他，他接到電話，先是一陣茫然的沉默，然後答應立刻返家。

約十分鐘後，徹媽的哥哥返家，徹媽不知道在他耳邊講了什麼？只見他臉色一沉，什麼話也沒多說。

接著媽抬起頭對徹說：「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台北吧！」

車駛離外婆家後，徹才回過頭對徹媽說：「想不到可以找到他們。妳開心嗎？」

徹媽點點頭。

「想不到外婆還活著？」

「是啊！」徹媽再度點點頭。

「我們還來嗎？」

「不用。看過就好了。」無法從徹媽的臉上看出喜悲，只見她茫然地望向窗外。

不過，對徹來說，可以這樣找到人，真是太神奇了。

《徹的話》

1.          繼續陪著徹媽養病中。

2.          至於徹外婆為何會有那張照片？據徹外婆說，徹很小的時候，徹外婆曾經跟徹媽的哥哥到台北來找過徹媽，那是當時徹媽給他的。

3.          徹媽到底跟她哥說了什麼呢？徹媽說：「我罵他渾蛋。」

原來，他們取得連絡後，徹媽的哥哥來找過她幾次，每次都來借錢，也許他認為嫁到台北的妹妹發達了吧！後來徹媽不堪其擾也無力負擔，就對他說：「如果你每次來都是為了借錢，就不用再來了。」沒想到，從那天之後，徹媽的哥哥再也沒跟她連絡過。〈徹爸媽沒搬過家，連電話號碼也沒變更過。〉

4.          嗯。徹的生活一直在忙碌中，但除了繼續加油外，沒有其他選擇。

5.          祝大家新年快樂！

〈圖說：小王子的家鄉----「B-612號」小遊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