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2-20 08:59:11塔緹亞娜

冷香

時近初春,縱然出門時還得穿上厚實的雪衣,後院的紫籐卻已經悄悄地結了花苞。想像著在紫籐架下閒坐品茗的景況,於是開始以冷浸的方式沖茶。

其實算是種很隨意而不講究的喝茶方式。

通常是臨睡前或是大清早準備早餐的時候,將合意的茶葉或茶包置入大茶杯,沖入冷水,數小時之後,就有一杯冷冽甘美的茶可以喚醒早晨或下午時分睡眠邊緣的心神。

細細啜飲著冷冽的茶湯,看著漂浮其中的茶葉在低溫下以一種含蓄的姿態開展,情緒隨之寧定。

漫流在鼻端舌尖的,是冷香。



『……是胎里帶來的一股熱毒,幸而先天壯,還不相干,若吃尋常藥,是不中用的。他就說了一個海上方,又給了一包藥末子作引子,异香异气的。不知是那里弄了來的。他說發了時吃一丸就好。倒也奇怪,吃他的藥倒效驗些……。』

她還記得。

那年深秋是那樣的病著,長髮一束束地落,不得已只好絞了頭髮。

畢竟是不捨多年塵緣,久病的床前小心翼翼地供著那條辮子。

然後綠紗窗外的層疊楓火轉成了一片白茫茫的寂靜。窗外是寒氣逼人,可她全身卻還是赤炎炎地燒著,那驚人不退的燙幾乎像是要熨平她所有的思想和記憶也似。

昏沉中,她一直隱隱約約地聞到,有種朦朧香氣從沁涼的空氣中飄來。

偶而清明的瞬間,她會望向窗外的雪地,心頭轉念著是否再無牽掛的時候已到。那末,還得先把碧綠的窗紗換上銀紅的軟煙羅,算是告別。

可惜馨香,挽斷羅衣。

和尚來了,說是胎裡的熱毒,還得向胎裡去解。



浸上整天的茶色也還只是淺綠,茶味也是一派輕輕淺淺。

濃淡淺深的茶味層次,原來是禪意。為了喝一杯冷浸茶水,磨練耐性的功夫可以媲美茶道專注的學問。

千年書卷,女兒家欠的淚債怕要用一生才還得盡。

可以的話,從今詩文需少做,流取心魂相守。無法放下的話,濃濃淡淡,淺淺深深,過程亦不必著相。



從記憶初長,她便心心念念地牢牢記得,遙遠遙遠以前的曾經,許下的諾言。

縱使茲盟終不負,他生猶寄今生否?……你忘記了麼?……可我,還記得……。

『……若用了這方儿,真真把人瑣碎死。東西藥料一概都有限,只難得 “可巧”二字:要春天開的白牡丹花蕊十二兩,夏天開的白荷花蕊十二兩,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兩,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兩。將這四樣花蕊,于次年春分這日晒干,和在藥末子一處,一齊研好。又要雨水這日的雨水十二錢,白露這日的露水十二錢,霜降這日的霜十二錢,小雪這日的雪十二錢,把這四樣水調勻,和了藥,再加十二錢蜂蜜,十二錢白糖,丸了龍眼大的丸子,盛在舊磁壇內,埋在花根底下。若發了病時,拿出來吃一丸,用十二分黃柏煎湯送下……。』


……不過是塵世一遭,何必如此著相?……金玉也罷,都不過是世間人說的,倒去計較那些…………真有心,天上千年,又說過甚麼茲盟?……

…………心病還得心藥醫,病根兒怕就在那心上,這熱毒既是胎裡帶來,倒要冷情…………風花雪月也就是了………

……這些年心心念念,如今還盡……從此……也無風雨也無晴。

喃喃梵音般語聲乍然而止。



睜開眼望見的,就只是那雪地上大紅袈裟的背影。

碧紗窗下,冷香依舊,卻已經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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