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5-03 09:31:24何方

A Touch of Spice / 香料共和國

 

導演:迪索‧布麥特斯(Tassos Boulmetis)

演員:喬治‧柯拉費司(Georges Corraface)馬科斯‧奧賽(Markos Osse)芭莎可魯克卡雅(Basak Kolukaya)伊洛科里米蓋得斯(Ieroklis Michailidis)

出品: 希臘 / 2003年出品 / 108分鐘

 

如果我們也用正反合的辯証法來看這部電影的話,那麼第一段的「開胃菜」是先呈現爺爺的香料哲學,那是在伊斯蘭世界醞釀而成的人生智慧;而第二段的「主菜」則是被驅逐出境的希臘人回到雅典,凡尼斯帶著爺爺的香料哲學和珊美的愛離開伊斯坦堡,步入成年的天文學世界;第三段的「甜點」則是香料哲學與天文學的完美結合。

整部電影在詮釋爺爺的香料哲學: 「辣椒,熱情中帶點火爆,像太陽,什麼都照得到,所以每道食物都要加辣椒;金星維納斯是最美麗的女人,所以肉桂像女人一樣,甜蜜中帶點苦澀;地球上有生命,生命需要食物,而鹽能讓食物更美味。食物和生命都要加鹽才會更有滋味。」 這是爺爺給凡尼斯上的一堂生命啟蒙課。

如何辯證這套香料哲學呢? 那要從爺爺講的那句話開始:「沒有爭執的關係,就像沒有音樂的婚禮。」由土耳其與希臘的戰爭釀成的長久分離,讓人在關係的齟齬中品嚐人生的各種滋味。這些關係大到國與國、種族與種族、信仰與信仰,小到親情、愛情、人際間的各種齟齬。

 美食向四面八方織出一張人際網絡,天文學則將人的眼光拉向無窮高遠的天宇。二者像人生的縱軸與橫軸,兩條線交會於一點──看不見的東西,那「看不見的東西」在天文學中有「黑暗物質」(主角凡賽斯的論文),在美食之中則是看不見的鹽。 人生最根本的東西都是隱而不顯的,你得用慧眼去探索。這是何以爺爺不准醫生和軍人上他的小閣樓的原因。凡尼斯有著和爺爺一樣的宿疾,每當有重大事情發生時,肩膀就會酸痛,這種病不單純是肉體的問題,更是內心深處的隱痛,這痛不是醫生能治的。而軍人則是政客製造痛苦的工具,不用說,更是上不了爺爺的閣樓。不幸的是,穆斯達法既是軍人又是醫生,他是軍醫。那個零亂地堆置著各種香料的神聖空間只保留給探索「看不見的東西」的人,「看不見的東西」學術用語叫做「形上學」,探索形上學的人是哲學家。

我們別忘了,希臘早期的哲人都是仰頭注視繁星、對著蒼穹發出浩歎的天文學家。而穆斯達法,外交官之子,在他很小的時候凡尼斯的爺爺就已預言他會成為軍醫。一輩子只關心宦途,他的顯耀任何人都看得見,少了太陽那般以高遠的心胸遍照萬有的熱情,所以被屏除在爺爺的閣樓之外。

這是一個遊子返鄉的故事,「分離」是故事不可避免的重要元素。這不禁讓人想起希臘盲詩人荷馬的「奧德賽」。沒有離開,也就無所謂回家了。欸!這部電影是如何深深地嵌印著希臘文化的魂魄。

但哪裡才是「家」?該向什麼認同?隨著劇情的進展,我們心中的疑問逐漸成形:為什麼爺爺三番兩次說好了要回希臘看他們,卻總有理由不能來?更直接的問法是:為什麼爺爺不願意回希臘看他們?爺爺刻意要維持距離。一旦距離消失,所有美麗的想像也就停止了,生命亦隨之失去動力。

凡尼斯成了知名天文學家以後,走遍全世界,卻從不回伊斯坦堡探望爺爺,他還不敢 / 願面對幼時因分離所造成紛亂與痛苦?從這兒我們也體會到爺爺的愛是以多麼忍心的方式呈現,他讓凡尼斯的大半生都在承受分離之痛。 儘管他們的祖先是如假包換的希臘人,儘管他們是虔誠的東正教徒,儘管他們努力想要融入祖國的社會,但在伊斯坦堡他們是希臘人,而在希臘他們是「土佬」,他們真正成了無根的飄蓬,凡尼斯的父親後悔當初沒有答應移民局的官員改信回教,因為無論血統、地理、宗教信仰、或政治上的國籍都不能保證給人確切的身分,都不能成為人最終的故鄉。 身分得自己去建立和確認。

凡尼斯引述爺爺的話說:在希臘文裡,「歸」這個字有「轉」這個字,而「轉」字中又隱含了「食物」一詞。人生像赴一場盛宴。爺爺臨終前拈著三根手指做出搓揉香料的動作,生離死別帶給人酸甜苦辣各種滋味,像婚禮上的佳餚,入口之後點滴在心頭。凡尼斯終於弄懂「分離」的本質,他不再害怕分離。爺爺的葬禮上,與童年女友珊美重逢,但他又再度面對分離。當珊美隨丈夫穆斯達法回安卡拉時(啊!她嫁給現世的榮耀了),凡尼斯已能釋懷。他記住幼年被遣返希臘在月台分離時彼此心意相通的那一刻,永誌不忘,雖動如參商,又何曾須臾相離。爺爺那時也叮嚀過他:要去談論那些看不到的事,就像食物中的鹽,雖然看不見,但又有什麼關係。

凡尼斯回到小時候爺爺教他香料哲學的閣樓,在地上尋出殘餘的香料,用鹽在桌上灑出星雲,再綴以香料當做星星,猛然一吹,所有香料在小閣樓裡形成燦爛的天體,運轉不息,香料與天體融合為一,於是一個希臘人終於回到了伊斯坦堡的家,那滋味甜美中帶點苦澀,像肉桂。

分離是為了再次確認我是誰。穆斯達法在澡堂裡對凡尼斯說爺爺是個深具外交智慧的人,因此我們可以設想:爺爺三番兩次說要回來,最終都以各種理由爽約,是否也是深具智慧的外交手腕?因為分離能激發美麗的想像,而這想像能將人帶到遙遠的地方,甚至看不到的蒼穹。 表面上是凡尼斯一直等爺爺回希臘,但事實上卻是爺爺一直在等他回伊斯坦堡,當觀眾的我們,可也不能不去注意那看不到的、沒有言明的劇情。

 電影配樂也很美,在「開味菜」以伊斯蘭風情呈現,在「主菜」中表現希臘風情,而在最後的「甜點」則是兩種風情的結合,與劇情若合符節,相得益彰,詩意的憂傷氣息又讓我想起奧罕‧帕慕克。

 

  爺爺正在閣樓上教導凡尼斯香料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