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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要跟大家談的是同情。」

劉老師的思考邏輯不同於常人。每次上課他總會訂一個主題，然後將自己的想法灌輸給大家。

「我知道你們都很依賴正常人的同情，甚至我敢說，你們都很享受，都樂在其中，因為很方便不是嗎？大家都很願意幫助你們，只要輕鬆地接受就好了。但我要告訴你們，那些虛偽的同情事實上是會讓人上癮的毒藥！」

劉老師眼睛掃過每個人，尖銳的視線讓子綺不自覺低下了頭。沒有人回答劉老師的問題，但沉重的靜默已經是最好的答案。

「依賴會讓人變得懦弱，唯有堅強才能讓你們不迷失自我。那些同情心過剩的正常人，其實都是自私且自大的，他們藉著同情他人來滿足自己的虛榮，藉著給我們好處來塑造自己的形象。我們絕不能任憑身上的殘缺變成正常人利用的工具！你們一定要接受自己的樣子，別天真地利用身上的殘缺去向這個世界索討，如此一來那些正常人就不會有可趁之機。」

這是什麼意思呢？被關心到底有什麼不好？子綺還沒有辦法理解，然而現場的同伴們卻一個個都沸騰了起來，甚至有人開始大聲呼應，熱烈的氛圍讓她也變得亢奮。

子綺不得不承認劉老師有些話是太過艱深了。雖然已經23歲，正常來說是大學畢業的年紀了，但因為她從國中畢業後就開始在家自學，平常幾乎足不出戶，所以社會化的程度遠不及才剛滿18歲的星翰。

「我覺得你跟劉老師好像喔。」他們兩人都是小兒麻痺患者，也同樣是左腳萎縮，身材瘦瘦小小、戴著厚厚的近視眼鏡，說起話來有條不紊，給人一種深不可測的感覺。他們相似之處真的太多了。

「聽說劉老師以前很有名，還在電視上主持過節目。」星翰說。「不過，我比較喜歡最早的王牧師，他會要我們牽手禱告。」

禱告些什麼呢？子綺皺著眉追問，但星翰卻支支吾吾了半天。

「劉老師不喜歡我們談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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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老師在上課時總喜歡使用一些富有深意的故事來強化自己的說法，怪魚的故事就是其中之一。子綺很喜歡雙頭怪魚，尤其是那種出於本能的狠勁，更讓她回味無窮。

「覺不覺得這個雙頭怪魚和我們很像？」還記得那時候劉老師這麼說。「在意著自己殘缺的地方，希望用手術或科技補救，讓自己看起來正常，為的就是想要融入正常的世界。但是你們知道嗎？不管我們多麼努力，那些既得利益者，那些懦弱的正常人，都只會把我們當怪物來看。

「你們還不明白嗎？只有把我們歸類成怪物，他們才能繼續保有正常人的驕傲，所以我們根本不需要他們虛偽的同情，不需要等待他們的認同，要接受自己原本的樣子，用自己原本的樣子去戰鬥！

「愛是最沒有用的東西，」劉老師強調，「愛讓人變得軟弱，無法自拔。我們不能依賴任何人的愛，更不能鄉愿地用自己身上的殘缺去交換。我們有更強而有力的武器，那就是恨。要恨所有正常人，還要鄙視他們就像他們鄙視我們一樣。堅強起來，你們不能當弱者，全世界都當你們是弱者也沒關係，但你們自己不行！」

從怪魚開始，到這一連串令人血脈賁張的偏激言論，句句都打進子綺心底。她不自覺地跟著其他人開始鼓起掌來。

「我想劉老師的意思是怪魚雖然沒有尾巴，行動不方便，但卻擁有可以傷害人的力量。」星翰說。「我們也是一樣，身體的不方便並不會限制了我們的能力。」

傷害人的力量。充滿魔力的一句話，讓子綺一直在心中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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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充滿怪人的環境中，子綺可以說是狀況輕微的了，她身上的問題就是嘴上的唇顎裂。講話不清楚、大門牙外露，這些問題從出生時就跟著子綺了，剛開始兩邊的裂痕甚至延伸至鼻孔，經過了一次手術，其中一邊看來已經正常許多，另一邊仍是老樣子，但父母已經沒有錢再供她做另一次手術了。

進入小學就讀的第一天，當同學們看到她走進教室時，全都紛紛逃開，嘻笑及驚恐的聲音不斷傳來，不管老師怎麼勸阻都無法壓下。「裂嘴女、裂嘴女……」同學們都這樣叫她。

經過老師的勸導，少數同學們會輪流來找她說話、玩遊戲。然而大部分的同學仍對他敬而遠之。她每天在學校都要耗盡心力地壓抑自己的情緒，往往都得忍到發抖，才不致於在大家面前崩潰大哭。

回到家，一切壓力就會爆發出來，她會透過摔碗盤、把所有會映出她樣子的東西砸爛、拿東西丟父母親等方式發洩自己的不滿。

在父母的堅持下，子綺每天都強打精神去上學，那段時間唯一支持著她的，就是班上一位全身雪白的同學。兩個人很少講話，只是單純互相作伴。當時子綺還不知道連頭髮都白茫一片就是白化症的病徵。

「我跟你說喔，」有天，這位同學興沖沖地跟子綺說：「大家都說你會這樣，是因為你媽媽在懷孕的時候動剪刀，但是我阿嬤說才不是這樣。阿嬤說，有兔唇的人，都是神仙來投胎的……」

有一陣子，子綺還真的認為自己說不定是神仙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