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綠：

寂寞如影隨形。像爬說嘴的佛地魔王，像不相信愛情的邪惡人魚公主，像績效優良的米格魯緝毒犬，像受過專業訓練的國家公園解說員。寂寞無所不在，在每個空蕩蕩的房間布下陷阱，在每個人的心上開花。

寂寞是人與生俱來的本質，如同性別一般，甚至比性別還難搞定，因為若你不喜歡自己的性別，花點錢就會有割陽具或補陰道長達三、四十年經驗的好醫生幫你做精緻的服務，但倘若你不喜歡寂寞，那只有狠心一死，然後期待下輩子不要再當人。

所以我其實認為，人並不討厭寂寞，人是愛寂寞的，而且愛得很深。

寂寞的時候就思念你，或是思念你的時候就感到寂寞。而我多麼希望自己是你的望遠鏡，是你的窈窕美帶子，是你習慣用來書寫的那支鉛筆，是你小心捧著喝的那只茶杯。我多麼希望我感覺到的，你能同步接收。

貓在我腿上睡著了。房間的潮濕與悶熱快令我發瘋。手指甲太長了但得等到明天的清晨才能剪，這是祈禱幸運的儀式。十點到十二點的娃娃廣播了徐佳瑩的「哼情歌」。白石一文說，人生在世，就是每天生，每天死，死亡就是沒有明天。買了貓飼料、洗了烏龜的玻璃缸、黑松沙士喝了半罐就討厭了、在大雨傾盆的深夜坐在窗台上思念你的聲音……我想像你閉上眼睛，然後看到了這一切。

親愛的綠，我思念你的聲音，思念你真實或者虛構的一字一句，思念你輕飄飄地左右撥弄著我的思緒。血淋淋的思念，如同渴望一個刺激的腥煽八卦，如同愛戀man in black裡頭穿著人皮衣的蟑螂外星人。思念你，想將生活上的每件小事情，都鋸細靡遺地向你報告；想你大發慈悲地，把我的人生拿一點過去。

同時我也希望，親愛的綠，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是我的女兒，是我期待已久的女兒。我希望替你決定名字，給你買可愛的衣服，當你開始長頭髮的時候，就不讓你輕易出門給路上的輕薄男子看到；當你亭亭玉立，就送你去遙遠的挪威森林，只有驕傲且已經閹乾淨的巴嘴能接近你。來當我的女兒，當我上輩子的情人，來給我無條件的溫柔與問候，來接受我蠻橫的教導，接受我們之間不可違逆的尊卑關係。

或者來當我養的貓，你可以什麼都不用做。你可以把自己養胖只要別太吵，你可以偷溜出去玩只要我沒注意到。你還可以整天瞪著我、用利爪把我抓傷、貼在敞開的窗戶邊威脅我如果不給你隱私就要離家出走，以及撒嬌。我會供給你可口的飼料，會忘記自己的堅持跟你玩難以啟齒的遊戲，會想盡辦法讓你在小小的房間裡不無聊，會重視你的需要避免你成為憂鬱症患者。

我們給予彼此機會，若有誰驕傲得不懂珍惜，就會一輩子活在懊悔裡，這不是善意的警告，而是誠心誠意的詛咒。

高尚的期待總是伴隨著自私的詛咒。我樂意你在我看得到的範圍內穿著緊身芭蕾舞衣旋轉給全世界欣賞，但只要是在我背後，就連吃了別人一根冰棒我都會跟你計較。要不你也可以大膽地跨出我用古老符咒設下的脆弱結界，去享受一時半刻的刺激，但我可不是個需要在便斗前花數十分鐘等待尿意的老人，別低估我。

親愛的綠，你要去遠方，做一件我無法理解但卻非常重要的事情。你害怕失敗，同時也害怕著成功。你祈禱老天給你足夠的智慧，讓那件重要的事情能夠順著你的心意走。你希望自己有驕傲的臉孔，同時希望所有人都同情你就像同情一個悲劇英雄。

你要去遠方，有非去不可的理由，那麼請大發慈悲地，把我的人生拿一點過去。

要到什麼時候我才會知道，你愛自由而我愛日常；你愛無拘無束而我愛在自己設定的小框框裡漫步；你閱讀歷史因此懂得人生的真理，而我翻開日記找不到一句適當的話解釋自己；你出發去遠方，我繼續等待奇蹟；你「迷失在地圖上每一道短暫的光陰」，我「總是全力以赴，保持日復一日的溫度，多少有幫助」。

那麼請你放寬心吧，雖然我不知道該如何做好心理準備，但日升月落的尋常光景，會發揮巨大的力量將我催眠將我麻痺。捧著你如春光乍現的靈巧身影，在安靜的角落咬著指甲欣賞，想像你在遠方過得開心，如此一來我也會開心。

想像你在遠方過得順利而開心，想像你在遠方仍感受得到我週遭的空氣，想像你只要靜下心就能聽見我輕輕呼喚你的聲音。我呼喚你，親愛的綠，親愛的綠，親愛的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