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包包裡面拿出飛飛為我準備的口罩，忍著痛用口罩包住下巴的傷。我從來就不喜歡戴口罩，所以總是放在包包裡，直到接近飛飛宿舍時才拿出來虛應了事。沒想到，它在這時刻派上用場了。

「給我止血。」我對口罩吶喊。

我扶起摩托車，試著發動看看，引擎聲聽來似乎一切正常，除了後照鏡碎裂之外，其他各處看來並沒有大礙。撞到我的計程車司機罵了聲「青仔叢」就開走了。我感謝他的體諒，沒有下車揍我。雖然我分不清楚到底是他的錯，還是我的錯。

我的情緒異常高漲，覺得自己可以輕易完成任何事情，像是一口氣扭斷一百隻白鷺鷥的腳，或是深潛入海靠雙手活捉一百條秋刀魚，之類的。其實我很清楚自己出了什麼問題，我只是很期待得到飛飛的安慰和疼惜而已。

到了飛飛的宿舍，我發現自己完全無法開口說話。一動嘴巴，下巴的傷就如尖刺般攻擊我的痛覺神經。我撥手機給飛飛，她仍舊沒接。耐著性子緩慢地用手機打著簡訊，傳出去後也沒得到任何回應。

我就這樣在飛飛的宿舍前等了兩個小時。看著許多女大學生像是時裝表演一般在我面前來來去去，宿舍大門的刷卡嗶嗶聲甚至奏完了莫札特的安魂曲，還是等不到飛飛。

很多人用奇怪的眼光看著我，讓我感到很不自在。而一直盤旋在我腦海的問題是，到底有沒有辦法可以潛入這棟天殺的宿舍。這邊並沒有老榕樹可以爬。

之後，一間小診所的老醫生在我的下巴縫了六針。我和飛飛過了三天才恢復聯絡。

三天。飛飛在三天後主動打電話給我。在這三天裡，我幾乎每隔一小時就撥一通電話給她，而在那間隔的一小時，我則賭氣地想著再也不打了。她的手機一直都關著。沒有任何奇蹟發生。

那種感覺非常累人，也非常心酸。比身上的傷更讓人想哭。但我沒哭。一次也沒有。

「我剛剛邊上廁所邊看小說。」這是飛飛打電話來所說的第一句話。

很奇怪的開場白，我不曉得是該問小說的事情，還是該問大小號。車禍的事情被拋到了後面，甚至連「為什麼消失那麼久」這個問題，也頓時變得不重要了。真的很神奇。

在「哪一本呢？」以及「大號嗎？」這兩個選項中猶豫好久，最後我選了最保險的一個。

「然後呢？」
是啊，然後呢？
「我把手臂放在大腿上，彎著腰低頭看書，結果腰和脖子都好酸。」
飛飛說。話題似乎並沒有意思要往有趣的方向前進。
「然後呢？」
我只好繼續問下去。
「我坐在馬桶上將近半小時，看完一篇難看得要命的短篇小說。大腿都麻了，眼睛也好累。」
我也好累。
「然後呢？」
「然後啊，手臂就在大腿上印出了長長的紅印子，兩邊的形狀和長度一模一樣呢！」
「是喔。」
那然後呢？
「我覺得，那個紅印子很好看，很美。所以我就繼續坐著看，直到它消失。」
「不會吧！」
真的假的啊？
「你不覺得，可以這樣生活真的很棒嗎？」

我能夠理解飛飛的想法。花很長的時間讓手臂在大腿上壓出漂亮的紅色印記，然後再花更長的時間去看那個印記消失，這樣的生活的確很棒。這就好像，神花了六天創造萬物，然後在第七天悠閒地看著自己一手打造的世界，類似這樣的感覺。

但是，該怎麼表達比較好呢？直接回答「很棒」好像太沒誠意了，用「我覺得」當開頭說一串自己的想法則顯得太驕傲。

「可以這樣生活真的很棒嗎？」

我重複飛飛的話，接著我們兩人便一起陷入了沉思。長長的沉思。飛飛在想些什麼呢？我試著想像，但很快就放棄了。然後，我想著要向飛飛報告的事情。

我出了小車禍，下巴縫了六針，還沒拆線，講話時會刺痛；全身多處淤青，在衣服蓋不到的地方更是嚴重；破皮的地方擦上了紫藥水，使得我整個人看起來很噁心。摩托車倒是沒事，後照鏡已經換新了。

還有什麼呢？喔，對了，還有我這三天都沒去學校上課，也沒怎麼睡，一直在打電話給你，但你都沒接。大概就這些事情。

「你想我嗎？」長長的沉思之後我問飛飛。
「嗯， 一開始很想，想到一直哭，一整晚沒睡，就光哭，哭了好久好久。然後就好了。」
「什麼好了？」
「我把害怕治好了。」
「是嗎？那是什麼感覺呢？」
「我已經可以把你的離開當成是一件小事了。」

我輕輕撫摸著下巴上的紗布，玩味著複雜的情緒。心頭感覺很酸很酸，但又很甜很甜。我很清楚，我想要說的那些事情，才真的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那，我現在可以去找你嗎？」我問飛飛。
「嗯，你來吧。我不會再想著要把你吃掉了。」


最重要的小事　
詞：阿信　曲：瑪莎

我　走過動盪日子　追過夢的放肆　穿過多少生死
卻　假裝若無其事　穿過半個城市　只想看你樣子

這一刻　最重要的事
是屬於你最小的事

世界紛紛擾擾喧喧鬧鬧　什麼是真實
為你跌跌撞撞傻傻笑笑　買一杯果汁
就算庸庸碌碌匆匆茫茫　活過一輩子
也要分分秒秒年年日日　全心守護你
最小的事

我　就算壯烈前世　征服滾滾亂世　萬人為我寫詩
而　幸福卻是此時　靜靜幫你提著　哈囉凱蒂袋子

這一刻　最重要的事
是屬於你最小的事

世界紛紛擾擾喧喧鬧鬧　什麼是真實
為你跌跌撞撞傻傻笑笑　買一杯果汁
就算庸庸碌碌匆匆茫茫　活過一輩子
也要分分秒秒年年日日　全心守護你
最小的事（最重要的事）

※你笑得像個孩子　每個平凡小事　變成永恆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