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1-03 12:12:37喬治詩潘

雨夜花....(下)

在公園裡,清晨溫暖的陽光喚醒了在椅子上睡著的芸芸,天亮了,天這麼快就亮了。芸芸開玩笑地大聲喊了一聲早,惹得早起運動的老人家們一陣驚訝的笑聲。她感到昨夜的沉重壓力已經消散,如今心情輕鬆多了,舉步往家的方向走去,在這之前她幾乎已經忘記與父親那嚴重的爭吵。

回到家裡芸芸才發現父親不在,原本已經做好的心理準備頓時沒了著落。父親騎著摩托車出去了。會是去哪裡呢?芸芸心裡沒有答案,但她不想多想,疲累的身軀已經到達極限,她需要的是她那張舒服的床。

躺到床上後她的精神卻意外的好了起來,沒有睡意不說,耳朵還清明地搜索著屬於父親的摩托車聲,想要父親快點回來讓她從這種不安定感中解脫,但又希望自己不要太快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在這複雜的情緒裡她漸漸的進入了夢鄉,一睡就睡到了當天的夜晚。

冗長又辛苦的睡眠讓芸芸更加的疲累,雖然已經昏睡了超過十二個小時,卻好像才剛入睡一般。掙扎著起身,出了房門,發現屋子一片昏暗,開了燈後景物也如同昨日一般完全沒有變動過,父親還沒有回來。

在等待父親的時間裡新舊年交替了,芸芸自己輕輕地小聲倒數,電視裡人們熱鬧地慶祝著新年的到來,煙火燦爛地施放著,祝福聲音不絕於耳。芸芸無法融入歡樂的一切,腦海裡思考著父親可能的去處,撥打了父親的手機號碼,響鈴聲卻從父親的房裡傳來。除了等待別無他法,芸芸停止了胡亂猜測,窩在客廳的沙發上,讓電視陪伴她一起等待。

她夢見了父親,穿著筆挺軍裝的父親,帶領著一群阿兵哥慢慢地走向遠方,芸芸在後面辛苦的追趕著,怎麼也拉不近距離,只能依稀聽到父親用雄壯的聲音喊著口令,對於芸芸的呼喚,父親一次也沒有回頭。

朦朧之間她聽到了電話鈴聲響起,夢裡所隱含的恐怖感覺還揮之不去,她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明白是家裡的電話響了。窗外傳來細細的雨聲,灰暗的天光讓人失去時間感。芸芸痛苦地搖了搖頭,想把困擾意識的煩躁感覺給甩開。

或許是父親打回來的!這個念頭一起,芸芸立刻抓起了話筒。

「請問是王明法王先生的親人嗎?」
「是啊我是他女兒。」
「王小姐你好,我這邊是牛山派出所,我們要通知你一件不幸的消息。」
「我爸他怎麼了嗎?」
「王小姐請你先做好心理準備。」
「我沒關係你快說啊!我爸到底是怎麼了?」
「王先生於今天早上七點三十分時,在台十一線接近番薯寮的地方被一台砂石車追撞,送到醫院之前就沒有生命跡象了。院方剛剛已經放棄急救宣佈死亡,我們希望你可以來花蓮一趟,協助認領遺體。」

芸芸聽到這個消息茫然不知如何反應,很不恰當的回答了『喔!是喔!』。她馬上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羞愧的情緒讓她感到無地自容,草草的問了地址之後,她慌忙掛上了電話。

父親車禍去世了?還真是適合他的死法啊!可是為什麼要選在花蓮呢?真是個遙遠的地方。

領回父親的遺體後,親友們便一個一個的出現,芸芸腦海裡一直想著,她當時為什麼會那麼回答警察呢?這一切其實只是夢吧!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事呢?怎麼會那樣回答呢?幸好有俊毅在,是啊,幸好有俊毅在。

警察連帶將王明法的遺物交給了芸芸,裡頭有一台父親時常使用的數位相機。父親帶著相機到了遙遠的東海岸,為了什麼呢?

將相機連接上電腦,讀取了裡頭拍攝的照片,答案立刻出現。第一張是一片灰暗的海,天將亮不亮的時刻,雲層渾厚,很有可能還下著雨。接下來幾張證實了的確是下雨了,天慢慢地亮了起來,但海仍然一片灰,連捲起的浪花都是灰色的。後頭來了張令芸芸意外的照片,在因海水浸潤而發黑的沙灘上,寫了『芸芸到此一遊』的字樣。

看到這張照片芸芸笑了起來,父親原來是代替她去迎接新年的第一到曙光了。只可惜看起來是白跑一趟了,陽光並不因為新年而改變心意,執抝地躲在厚厚的雲層後面。沙灘上留字的照片後面有一個短短的錄影檔案,芸芸顫抖著手打開。一陣吵雜的海浪聲響起,然後王明法的臉就出現在螢幕上。

「就告訴過你天氣不好吧!你看看,別說太陽了,這裡還下著雨呢!幸好你沒來啊,不然你一定會失望的。本來想替你照幾張漂亮的日出照片的,你也看到了,人算總是不如天算啊!不是不想讓你來這裡,你看你病得那麼重,再出門吹風淋雨的怎麼得了。唉!不說了不說了,我好累,騎了好久的車,屁股都快開花了。想到還得騎回去就覺得想死!你這個死丫頭,讓我這把老骨頭還這麼奔波,下次敢再跟我吵架,我就把你吊起來打。好了好了,唉!好了好了。」

是你自己要去的,芸芸賭氣的想著。怎麼會那麼笨呢?一個人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就為了照這幾張愚蠢的照片?怎麼會那麼笨?

俊毅總算把所有的金紙全摺成了蓮花,他站起來動了動身體,這才發現芸芸正盯著他看。這幾天俊毅總是在設法減輕芸芸的煩惱,他盡全力的排除了所有對芸芸不利的狀況,並且替她爭取了許多時間讓她可以一個人靜一靜。他不知道芸芸與父親的感情如何,也無法猜透她那無法顯示情緒反應的表情下究竟是藏著怎麼樣的想法,他只希望自己所做的一切可以對芸芸有所幫助。

看著俊毅摺蓮花的模樣,芸芸突然有種想要親吻他的衝動。終於等到俊毅完成了工作,芸芸張開雙臂走向他,瘋狂的親吻著他的嘴。

熱烈的親吻激起了芸芸的慾望,顧不得俊毅的反對,她強行脫去了俊毅以及自己的衣服。當著王明法的靈堂,當著王明法的遺照,他們狂烈地索求著彼此的身體,兩人瞬間被無法形容的高漲情慾圍繞,不可自拔地做著愛。

就在高潮來到的那一煞那,芸芸突然放聲大哭了起來,連日來累積的眼淚如今再也抵擋不住,她哭喊著父親,一聲聲的呼喊著。俊毅害怕聲音吵醒樓上的親友,連忙用手摀住芸芸的嘴巴,但卻反而被芸芸咬得血流如注。

俊毅趕緊收拾慌亂的一切,幫助芸芸穿好衣服,趕在親友下樓之前他完成了。親友們聽到芸芸的哭聲後紛紛下樓來,一邊跟著傷心的哭喊,一邊拍著芸芸的背安撫她激動的情緒。他們說:「這樣才對,這樣才對!為你爸爸哭一哭,才不枉費他生了你。」

慌亂之中沒有人發現俊毅早已心虛的躲到了外頭。屋外寒風呼嘯的吹著,俊毅抖著手好不容易才點起了煙。他定了定心神,靜靜的聽著屋內傳來芸芸毫不停歇的哭泣聲音。

這是必要的吧!他心裡想,這是必要的。

明天一切應該會很順利,俊毅想,或許他已經可以不用出席了。腳步邁開,他慢慢的走進夜色裡,昏暗的街迴盪著雨夜花的旋律,一遍又一遍。


《刊載幼獅文藝三月號並收錄於雨夜花短篇小說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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