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4-07 16:46:40恍神娃

Benz S 320

就可惜了家裡那臺Premio,現在正是好開的時候,姨丈說。

我夢到姨丈了,說想買賓士S 320。哥哥一早說起他的夢,姨丈依著前廊小碎紅磚柱子對他講話,一旁站著他的妻子和兒女,夜裡前廊亮著白花花的燈。外婆則夢見姨丈與一群人鬧哄哄聊天,問他:怎麼好久不見你?就四處去遊蕩一會,姨丈回答。而在我的夢裡面,姨丈和許多陌生人站在馬路另一邊,看不見臉,只知道是他,那些人緩慢游移如在灰暗的水裡面。表姐在一處工地遇見他穿著短褲上廁所,「連廁所內部都看得好清楚」,表姐形容,喚他卻不應,自顧自地走開了。

只剩下夢是唯一可見的通道,得來的情境總不盡人意,因為夢裡的我們都忘記最重要的事:他已死去。時時忘記親人已不在,像那變故從未來到,但何時知道姨丈死去?一點半、兩點、四點五十、六點半,然後我是八點十分,無人感知事變瞬間,他的妻子依舊打電話找已不在世上的他,屬於他的時間被關閉,留下來的人猶在以為有他的空氣中生活,那靈堂像寂寞飄浮的星球,遮蔽所有陽光,從亮處走來剎那面目模糊不清,有選舉宣傳車經過。標示Benz S320的紙糊車被丟入火中,藍白條紋的睡袍、西裝褲和襯衫、紙蓮花、元寶被丟入火中。你好不好幫我寫篇紀念他的文章?他的妻子哭著問我。
 
 但我不認識且不敢寫她心中儲存,一手扶著腳踏車一手牽住她的他。國中放學回家坐公車,某日上車見姨丈坐後側,旁有空位,怕與他說話假作未見,二十分鐘的車程無限延遲,一路上黃昏的光浮游細塵滲入車裡面。在台北度過高中及大學時代的姨丈,喜歡同我說台北種種細節,那些細節使他擁有華美的青春時代,但我無能陪他複習過去。生人迴避。我總是裝作不在場,高一與人信件往來,那情誼僅能活在紙面上,不易與人親,對不貼身事物無動於衷,客人來躲進房間,不可愛,卻害怕被遺棄。家族聚會中姨丈穿過眾人向我說話那一刻,所有喧鬧都沈靜,只我及他的聲音,想結束話題而無人搭救,荒涼感生出。與一人面對面,卻如遭棄置,但我其實很喜歡溫良寬厚的他。在靈堂看他照片,傷心卻覺得安全,挪移身子找他眼神聚焦之處,那是鏡頭所在吧?他盯著一個小小的框,有一日那神情註解了自己的死亡。(我想起朋友為其自殺身亡的母親所挑的照片,母親彈著鋼琴笑看鏡頭,其母親最後變得瘋狂脫序,她挑揀那張顯相一種失去,亦最接近她心目中母親的樣子。)他的妻子變得十分迷信,因為必須相信有另一世界可去,有需求及欲望,再看她一眼,他不能消失即使已死去。鬼影幢幢,幽冥時間於焉啟動,你還在外面游蕩嗎?一日她擲爻問他,她找到了與他說話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