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人們紛紛前往休憩的旅程上，你註定面對萬千百的人群在你四周遊蕩與穿梭。如此一個無可避免的事實，絲毫不曾干擾到我的行程。因為我知道自身擁有的懸念就是探訪這些旅程中的蟻群，包括我在內，這樣一群忙碌休閒的蟻族。

然而，自然還是具有吸收一切噪音的能力；儘管無可避免的、具有我人為化的操弄。

傍晚高美溼地在餘暉中仍有它自身應有的靜謐品格。

在既有自然溼地上，有著「昂貴造景藝術」的風力發電裝置。

這樣的揶揄，發生在二○一一年七月二十二日公視晚間新聞的播報內容中：台電砸下十四億七千萬，在高美溼地設下十八座風力發電機，但機組運轉率不到三成，故障率卻達百分之二十。於是，它們成為最昂貴的背景，造就一幅美麗的夕陽圖像。而這詭局的夕陽圖像中，還有一點一點的細緻條狀物環顧於溼地之上。那是蟻族。

遠遠望去，像是一群失去意志的靈魂，飄盪在溼地岸邊。

他們並不是始終駐紮在那兒的，他們更是反政府意志的，因為那些在夕陽抑制下所產生的黑焦地面，是被政府禁止進入的一塊區域。但，那些奮不顧身的人群呀，毅然決然地投入到黑色溼地戰場上，確非理性的不知為何而戰。

他們在夕陽餘暉下成為一張一張看不見臉面的人兒，在靜止的當頭，成為一個個豎立溼地上的標竿。

於是當代藝術就在一片自然地溼地上誕生。

那兒有詭局地、要動不動地風車，卻也有著不斷扭曲竄動但在實質層面上卻僵直不語的暗黑種族。那海呀、溼地呀、夕陽呀，都只是這樣一幅藝術作品的一個部份。

然而…，我始終記得吳晟的詩──《沉默》──

青山的那邊那邊   遠方的那邊

偏偏飄來幾隻雲朵

戲弄著吾鄉人們不語的斗笠  飛翔

河流的那邊那邊   遠方的那邊

款款流來一組水聲

逗著吾鄉人們不語的嘴巴  歌唱…

大自然的沉默與包容，才是建立龐大交響樂曲的開端，是大自然讓一切生物能昂然飛翔與歌唱。這一點是始終不能忘卻的。如果是以這樣的視野來看待這樣的結局，我稍稍釋懷地面對照片裡的美景。儘管那群人兒可能並不會想到這些思想片段。

這兒的溼地在夕陽下呈現閃耀的質地，彷彿鍍上一層金，彷彿這是一個極樂世界。

只是，這片黑金的土地再加上人群接踵而至的腳步，會成為什麼呢？

會成為一片以人群所建立的潮！

一股洪流！他們不斷蔓延至整個溼地上，成為一股無法抵擋的、快樂的、搖旗吶喊的戰士！他們也正一步步摧毀溼地上一群群隱而不顯的活勞工－溼地生物。

我不願再次望向南邊的那股人潮。

但即便我轉往北邊面西，那零散的人兒與人類的垃圾產物仍突兀的屹立於溼地之上。

是誰在無趣的深夜到溼地上喝酒呢？

又或是那酒瓶是自遠地飄盪而來？

但卻怎能如此完整地、無誤地擺在輪胎環裡？這樣的「別緻」？

這兒，只是單純讓人們嬉戲的海水浴場吧？我誤會了吧？那夕陽照在人們身上，仍是充滿喜悅與彩色的，不是嗎？是我誤會了吧？

這的確是一場誤會。

之所以有一體的兩面，全然是因為集體教育的欠缺，於是溼地的欣賞成為海水浴場的意象，進而成為我揶揄的藝術品象。

近日，聆聽中國內地河北的搖滾樂隊──萬能青年旅店。有首歌叫做：十萬嬉皮。歌詞內容在敘述一位大夢一場的董先生，他推開窗戶，舉起望遠鏡，在他眼底映出一陣濃煙，對他而言，前已無通路，後不見歸途。

在溼地上的人群也是如此吧？他們是夕陽下的黑色嬉皮，對他們而言，前臨大海，並無通路，徘徊在溼地帶上，也不見有歸途之念。感覺似乎離經叛道，但實際上並未做出太多有意義的事情；那肥皂劇式的愛情、倘佯於夕陽無限美好的好萊塢式的幻象，充斥在黑色嬉皮的身影之中。

政府的告示牌只是一個陳舊、不受用的廢棄物。

當所有包括我在內的人群一哄而散時，我停下車，瞧望遠方，想：如果黑色嬉皮們製造了錯誤，那是整個社會的錯誤，而整個社會的錯誤，就要整個社會承擔錯誤造成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