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的人對媒體又愛又恨，需要它做宣傳時，就愛；看到不利自己的報導時，又恨。我可以想像，平常不相往來的人，突然上門來大大方方地問這個要那個，平常人這麼做，會被當作土匪痞蛋給趕出去，記者這麼做，你要笑臉應付。

但是記者也是上班族啊，一樣是領薪水的一份工作，說不定還打卡上班。明知每個人都非三兩面可以瞭解，但總不能誠實地表示，真的跟你不熟啦，可不是單手擊掌，啥響都沒有了嗎？工作要求，就是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讓別人洩出最多的底，這真是一種類似「一見如故」的奇蹟；而記者們希望每天給它發生個一兩次。

所以我常覺得記者也是一種出賣幻覺的職業，出賣短短幾十分鐘內，一見如故的幻覺。一旦這種幻覺建立不成，通常這一次專訪不會很成央C

表裡不一致，像時代的病，逼得每個人都有點人格分裂。

我最怕聽到的，就是再一次提醒我們大家都在人格分裂的話。譬如：我知道您最照顧我們了！以後還請多多照顧（我們有這麼相愛嗎？）。譬如明明已熟稔了，一見面就省略姓氏直呼名，但不經意詢問了一個疑惑後，只見「朋友」轉身向單位同仁介紹：「XX先生，有記者要問您的問題….。」，剎那間登悟自己的代號一直就是：記者。

有一次有一場國外貴賓記者會，限定人數參加，出版社的編輯為了怕記者刁難，必須瞞著名單之外的記者，宣稱不舉辦記者會。

後來我問編輯：可以至少給我大師的簽名嗎？

編輯說：沒辦法。

我情不自禁發出失望的聲音。

編輯反應很快：我盡量辦到，但不敢向你保證一定可以要到，好不好？

我當然知道我最好忘了這件事。我心裡突然泛起一股羞楚A不是因為我知道她說謊，而是我困惑：什麼原因讓她不得不說謊？是誰剝奪了我們說真話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