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10-13 18:11:17酷月

看戲劄記〜〜帶朋友看戲

我又重新問自己一遍:為什麼看戲後要強迫自己的筆記?一它既不客觀,不足以正視聽並增進社會大眾對戲劇的認識和評鑑,二它也不完全個人,因為絕對的個人應該是絕對的私密。終於我瞭解到,我只是想把看戲的經驗與人分享,一方面也為我自己留下一份回憶的線索(如果我將來想回憶的話)。當其他朋友問我看過什麼戲?那戲我覺得怎麼樣?這多少代表了部分的意見,或一時的意見,我們可以從這裡開始討論,如果你對所謂完整有堅持的話。

酷月自然喜歡帶朋友去看戲,因為分享的快樂立刻就可以擁有,但是,酷月絕不會問:要不要一起看戲?而要說:有沒有一賭手氣的興趣?

因為看到一齣好戲的機率就像擲骰子一樣,非常地依賴運氣。不知道為什麼,經驗、口碑、品牌、劇評、文案,都不太能作為看戲參考(劇評通常屬後見之明)。

上週某劇團團長就坐我旁邊。我機械性地問道:「來看戲啊?」她歎口長氣:「看做功課囉!」看完後又聽她歎口長氣:「花了幾個月時間幾千塊新台幣總算看到一齣像樣的戲了。」哪齣戲我下次再寫,我的意見倒沒這麼嚴格,不過這也足見遇到一齣好戲的機率如何。

當然我也知道,有時遇見一齣戲就像邂逅一個人:對的心情,對的對象,對的速度,加上對的時間……,特別戲劇是這樣與時間同步且無可逆返的一種經驗,它不像一本書、一部電影、一套DVD、或一首歌,你總可以換個時間再相逢、再深談、再取得諒解。遇到一齣好戲--「你的」好戲,總需要緣分。

最近一次,酷月邀請一位畫畫的朋友進劇場,以為不管內容如何也看看舞台機關,據說是以視覺意象取勝的劇場。結果朋友和黑羊一樣,上半場就走人,行徑真比酷月還酷。

當然冷氣真的也太冷了,至少對坐在左舞台前排的人來說如此,同時我也覺得太吵了。我覺得小劇場的特性就是接近、親密而細緻,可以牽勾觀眾最細膩的思考和最纖柔的感情。不知為何一向擅長小劇場的導演竟然忘了?當幾十個人一起在小房間裡高聲說話時,對耳膜來說是一種負荷,太多的生理負荷,並不利於精神的思考和感受。

我不提內容難免有避重就輕的嫌疑,老實說內容我完全沒興趣,但這不是重點,來劇場並不是來參加研討會,不管怎麼高尚雅致的「議題」,都不是重點。除非動聽,否則沒有人應該來聽你自我詰問、聽你的焦慮、聽你的憂傷、聽你的困惑、聽你的虛無、窺伺你如何心理治療不是嗎?而且,你如何確定你的「議題」也會是別人的「議題」?還有你如何肯定你的「理解」一定比觀眾深刻?

出到場外,一杯茶的時間,我不停想解釋什麼:解釋小劇場存在的意義、解釋小劇場的多樣化、解釋小劇場的可能性、解釋創作者對「觀眾」的設定可能在哪裡(如果創作者真的有考慮到觀眾的話),我知道解釋必須不落痕跡,我以為我已盡力,但是朋友最後還是跟我說:「酷月,這齣戲和你並沒有關係,這齣戲好不好看也跟你沒有關係,你真的不必……歉疚。」

對啊,不知道為什麼,為了恐怕觀眾與劇場的邂逅成為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酷月竟變得像安排相親的媒婆一樣。

還有不知道為什麼,有時當劇場導演跟我述說那深刻的理想、意涵、實驗意圖、感染力又多麼驚人時,我總是隱忍我「一般」朋友的意見不話—他們說很難看。

我想起多年前一位劇團朋友,面對更進一步探詢時,回答說:「你應該先去瞭解八零年代以降的台灣小劇場歷史才能真正瞭解我們。」說得好像自己正準備進博物館典藏似的。可知戲劇是現場藝術,並不是特級恐龍或古董,如果進劇場的門檻和原子物理的門檻一樣高,那麼真可供養在學院即可,或成立精英博物院,以出國比賽和發表論述為最高目標,理直氣壯在外面掛張「閒人勿入」的牌子!

已經擁有知名度和票房號召力的劇團是否應該想想:小劇場的「議題」除了對前來「做功課」而來的人有意義以外,對不需要「關心小劇場」的人是否有意義呢?

要抱革命家的使命感做劇場的「神聖藝術家」我無權臧否,但請不要擺出革命家的姿態,我認為真知卓見並不需要姿態,美麗也不艱澀遙遠,觀眾很很很有可能並不需要您的「教育」,或者您不知您縈縈念念的「普羅大眾」其實都在劇場之外。

進圖書館找參考資料的人可以不會在意資料好不好讀,不過對劇場的人來說,好不好看很重要,一次失望很可能就會變成永遠的謝絕,特別對不賭劇場的人來說。

不知道為什麼我自己還願意再賭一回,可是我真沒勇氣邀請我的「正常」朋友:要不要來一試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