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演員這件事，讓我體會到「胸有成竹」的深層涵義。今後我可能會選擇有點假仙的笑法，給它中途煞車一下那種，加上閃爍的眼神，發表彷彿外交辭令的說詞：「吾審慎樂觀中……」。以免拍胸脯拍得果斷，一副「胸有成竹」，意外卻連連發生，抓狂如潑猴，大喊：「竹子在哪裡？」

原本只是兩個愛做夢的小女人，嘀嘀聒聒的一項小密謀，說好一個寫腳本，一個主演，「總有一天」就好像走到餐廳去訂位一樣簡單--祇是不做而已。

直有一天，其中一個小女人說：「恭喜我吧，我懷孕了！」

「那、那個……那我們的計畫呢？」自私的另一個只想到類似餐廳訂位的這種小事。

「大舅姑！」我們的新報到的未來母親顯得豪情萬丈：「孩子完全不能影響我的人生計畫。」嗯，太好了，我立刻決定加快速度進行。試想，懷孕接著害喜，害喜接著大肚子，大肚子接著生產，生產完接著坐月子，做月子完接著把尿把奶，斷奶找保母，保母辭職後挑幼稚園，上完幼稚園上小學，小學以後要問九年一貫還兩貫或者提早當小留學生…….，哪一件不是「人生大事」？跟這種人生大事比起來，我們這種小密謀能排到第幾位,,,,,,,。我一面深悔從前的「訂位」心態，一面暗自希望屆時女主角的肚子看起來不要太突出……。

依照女主角的特質，其他搭配的臉孔立刻浮現腦海。我考慮的都是自己的好朋友，好說話又省錢。按照角色份量，我首先誠懇地凝視男主角人選—阿振，阿振眼神比我更誠懇，感覺有希望極了：「阿振，你最近忙不忙？」

「我明天要去保加利亞巡迴，兩個星期後回來。」

「啊，來得及！來得及！兩星期後我一定打電話找你。」

接著我去找第二女主角容容：「最近，想不想演戲？」

「謝謝你相信我可以。」溫柔的容容說。當然可以了，何只是可以而已！兩個女孩，一冷一熱、一剛一柔，搭配極了！我覺得凡事皆水到渠成，手腳就雍容起來，訂好時間、地點，心想最後一個男配角好找；請隨便一個朋友客串吧，非專業演員都成。

兩星期後，阿振的手機在沉睡不醒，我沒太擔心，因為到處有人看見他在台北出沒的身影。果然，世界是這麼小，我藉機「撞」住了他，雖然我的表情顯得有點急切（不應該是命中注定「偶然與巧合」那般美好嗎？），但我想善良的他不至於介意這點不完美…….。

「自從我從保加利亞回來之後，我發現，做為一個演員，我失去了感覺。」他關機了兩個禮拜，但現實仍像團混亂的毛線，纏捲緊感覺麻木的他。

「我想，我真的需要休息。相信以我們的緣分，將來一定還有合作的機會。」

聽得我好心酸，不知道是為他還是爲我自己。另一個小朋友乾脆使出低年級孩子的無厘頭手段—不回電話，連個「no」都不必說了。知道阿振連男配角都無法客串後，我發現我的男角色完全闕如。到底該怎麼配，高矮配？黑白配？土洋配？芋頭番薯配？毫無腹案，心裡慌得很。

我貼出一張對男主角的形容，到處請朋友幫我找人：「三十五歲左右，氣質朦朧，沉默時有神秘魅力……。」

一位女主管一聽就說：「悶騷嘛是不是？我公司內就好幾個，我叫他們給你演！」那，是說假開會之名行面試之實嗎？

另一位男性朋友拍胸脯保證：「很多啦，我演員朋友多的是。安啦，幫你問幾個，幾個再問幾個！」哇！他怎麼沒想改行去開演員經紀公司？「怎麼？你只要男演員嗎？女演員不需要嗎？」「不用、不用，女演員全齊了，陣容堅強。」我口氣也開始狂起來。

第二天，他就告訴我，有個長相有點像「古天樂」有點像「張智霖」的憂鬱帥哥，氣質和檔期都可以，演技又好，好到都開班授課了。係真的？立刻打電話給「古天樂」：「對不起，本不該排演迫在眉睫才找你，不過既然您是職業演員，那麼這樣的時間對您來說還是可以駕輕就熟……。」

「哪裡？我覺得只要肯幹的人都勇氣可嘉，能幫忙的我一定幫忙……。」他聲音溫柔得不像是能跟老婆吵架的男人耶！但是，別急，演員不就是演什麼就像什麼嗎？再說人家是古天樂+張智霖耶，我有什麼好挑剔的？

「只要不是禮拜三晚上我都可以！」最後他說。

哇咧，正式演出是禮拜三晚上，那天可以請假嗎？「不行耶，我的學生公演。」是的，古天樂老師，那麼…….「我幫你問問我其他朋友吧。」，他一下子就把這事攬在身上，更叫我銘感五內。

放下電話，我的執行製作就罵我：「你怎麼這麼死腦筋直腸子啊，人家說不行就不行啊，改檔期嘛！不管怎樣先約出來，聊聊天，可能性就出來啦。」哼，分明自己想看古天樂加張智霖，還罵我死腦筋，以為我不知道，偷偷準備好數位相機準備拍給親朋好友七姑八婆品鑑賞視了…….。

話說回來，我自己也很想嚐嚐坐在古天樂對面的滋味。然而古天樂+張智霖真的很受歡迎，幾天內完全排不岀空檔，充滿文藝氣息的他還說，到西門町看金馬影展吧，說不定會碰到影展迷的他……。

後來我果然去了西門町，不過這是後話。就在我鑼鼓喧天「尋找男主角」的密集約會期間，我失去了我的女主角。這事可能早有預兆，但我並無像電影「綠光」的女主角般，善於捕捉隱微徵兆……。總之，有天當我幹練冷靜的女主角說她公司有適合人選，我不二話就趕去了，雖然晚了半個鐘頭……。

「你怎麼這麼晚啦？褚經理在等你呢！」我匆匆被送入一間豪華辦公室，經理長髮披肩，笑容盛在光澤合宜的脣膏裡面—啊，是位女性！隨即我省悟，所謂「褚經理」其實為「處經理」，有回我提過找企業贊助時，曾鼓吹她試試自己的公司，所以……，她是叫我來提企劃案的？！可是我企劃書啦、預算表啦，通通都沒準備，只帶一本劇本……。

一出處經理辦公室，我抓住女主角：「男主角在哪裡？」，她慢條斯理說：「不急，電影快開演了，改天吧。」

改天，怎行？我馬上就要看到。「把你們處經理說悶騷的那個人指給我看。」「那個人不夠open。」「那麼你說的那人呢？你覺得他適合演誰？男主角？還是男配角？」

「我不知道，你要自己決定。」

「我是聽你的建議而來的，我想知道你的看法和根據！」

「我真的不知道他適合角色啊。」

「那爲什麼是他？」

「昨晚我跟他聊了很久，我覺得他的個性很open。」

「拜託，我現在是找演員耶！不是找心理輔導師。」

「那你也不應該找我，我也只能做你的心理輔導師，不能做你的演員。」

我看起來像需要心理輔導師嗎？我只需要一個演員！我用顫抖的聲音說：「開什麼玩笑！我以為演戲和寫小說是你人生的兩大重要目標！」

我果然是死腦筋直腸子，在她一次又一次害喜，在我一頭熱說要一肩擔下埋頭向前衝之際，我一定錯失了她幾個重要訊息，或者不言而明的心理潛規則。雖然她說過演戲很重要，但她也說過不僅僅目標對就好，還有好多好多規則，好多好多過程，不能錯，一錯就怎麼都覺得不對勁。

只是，我感覺她那神秘幽遠的美麗世界，越看越在虛無縹緲間，也離我越來越遙遠了。

這段時間，我養成了凡有機會都不放過的習慣，電話不知打了多少通，陌生面孔看了又看。一個禮拜之內，我跟陌生男人講電話的份量超過生平，每天約見傳聞中的漫畫美少年、咖啡店酷哥、第一營業員、sam、will…….。甚至到人家的辦公室坐一下，眼睛都盯著路過的男人溜啊溜的，跟到茶水間，趁機搭訕聽聽聲音，問問有沒有演戲經驗，順便觀察反應、肢體語言，然後交換電話、名片……。

想起當初篤定地說：「不用、不用，女演員都到齊了。」的我現在顯得多麼蠢？凡事總有萬一，我怎能毫無防備？這時離預定開始排演的日期已經兩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