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5-11 01:11:05澪。

✖NONENTITY✖ 31





我人生中第二次參加了告別式。

 

上一次的告別式是外婆的,那時候我年紀還太小,幾乎不記得細節。只記得老爸抱著幾近癱軟的老媽,除了這個畫面深刻到我忘不了之外,其他的我都沒什麼印象。

 

穿上連身的黑洋裝,那種快窒息的感覺又聚集在心頭。

 

雖然下週就是期末考了,但是我的心思完全被這件事給佔據。

 

老天爺為這天下了場大雨,雨大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大家撐著傘,在雨中目送靈柩上車。而我則默默跟在老爸身後,試圖用我發育未完全的腦袋瓜思考這一刻,靈柩裡的「人」是什麼感覺。

 

老媽的朋友──就是那位傷心欲絕的未亡人,不時地用手帕掩面,遠遠地就能確認那條手帕早已經濕透。我明明不忍看,卻又無法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就在這個當下,非常突然地,我看到了。

 

 

 

看到了,理應不存在的「人」。

 

 

 

「怎麼了?」老哥站在我身旁,一身黑西裝。

 

「…你有沒有看到阿姨旁邊站的那個人?」我低聲問,雖然我可以猜得到答案。

 

「旁邊?」老哥抬頭望了望:「…沒有啊。」

 

「喔。」我眨眨眼,佯裝沒事。

 

「誰啊?」老哥還想追問。

 

「我看錯了。」我敷衍他。

 

 

 

我重新將目光移回那個「人」身上──也許是因為這場滂沱大雨讓我看不清楚,那個「人」罩著一層濛濛的光,就微微倚在哭得幾乎快要昏死過去的阿姨身邊,露出我從小到大所見過最哀傷沉痛的表情。

 

至於我為什麼知道那不是「人」?因為這個「人」就跟靈柩前的那張遺照那張臉孔一模一樣。

 

我看到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了。

 

 

 

正當我在猶豫到底該不該找人商量這件事時,那個「人」突然像是發現了什麼般,緩慢地抬起頭來,跟我對上了眼。

 

糟了!我想起了之前那個不好的經驗,又想起曾經聽過老一輩的人說:如果「那種東西」知道你看得到祂們的話,會來找你幫忙,或是找你麻煩……

 

情急之下我只想到一個很爛的方法,就是撇開自己的視線。但我知道已經來不及了,因為眼角餘光已經瞄到他緩緩地朝我這裡移動,我只好找個藉口跟站在我身旁的老哥說我要去上廁所,想辦法先逃離這個現場再說。

 

 

 

「請等一下。」就在我快要走到廁所的時候,我聽到了那個「人」叫住了我。

 

我不敢回頭,但卻停下了腳步。

 

「妳果然看得到我。」那個「人」因為我的駐足而確信了自己的想法:「是喬先生的千金嗎?」

 

我愣了一下才會意過來「喬先生」指的是我爸:「…是的。」

 

天啊,我們對話了!我正在猶豫要不要轉身面對祂。

 

「請妳不要害怕,我沒有惡意,更不會害妳。」祂誠懇地:「只是有事想請妳幫幫忙。」

 

「……。」我正在思考這時候我要先答應祂還是先轉身面對祂。

 

「我是不是嚇到妳了?」祂的聲音非常溫柔:「但請相信我,我不會害人。只是有掛念的事,就無法順利離開人世間。」

 

我終於下定決心轉過身,那張憂鬱但好看的臉孔就站在我身後,看樣子人死了之後所有病痛都會離開這說法也許是真的,因為祂看起來其實跟一般人沒什麼兩樣,除了看起來有點霧霧的以外。

 

「真的很抱歉。」大概是因為我願意轉身面對祂,祂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朝我深深一鞠躬。被祂這個舉動影響,我也朝祂微微弓了身。

 

「我想麻煩妳的事情不會很困難,就是…」祂伸手到褲子口袋裡摸索,我刻意忽略祂身上那套其實是壽衣的事實,幸好祂也沒有找太久,捏出一枚銀色但沾了一些些已乾涸血跡的戒指。

 

「這是…」我已經猜到,但還是忍不住問了廢話。

 

「掉在現場,」祂大概是想避開「車禍」這個聽起來就很痛而且是致自己於死的單字:「掉得太遠,沒有人找得到。所以我只好自己去撿回來,但我無法親自交給她。」

 

「為什麼?」我問:「既然都有辦法把它撿回來了,為什麼無法親自交給她。」

 

祂一瞬間露出更沉痛的表情,但我想我並沒有問錯問題。因為換做我是祂,我也希望能夠親手將這如此重要的東西親手交給我愛的人。

 

「…因為她看不到我。」祂說,目光直愣愣地就盯著那枚染血的銀戒:「我也是變成這樣才知道,原來只要對方看不見,就無法傳遞任何訊息。無論是聲音,意念,或是像這樣的實物。」

 

「所以你才找我。」我得到了結論。

 

「我剛剛在她身邊,突然感覺到妳的視線。」祂向我解釋:「一抬頭就看到妳也正看著我,於是我就確信妳看得見。在這種情況下我也只能賭一睹。」不知為何這番話聽來有些自嘲的氣息。

 

我看著祂,祂也看著我。我們就這樣沉默了一會兒。

「……。」最後我朝祂伸出手:「我願意幫忙。」

 

祂有些驚訝的睜大了眼,捏著銀戒的手有些顫抖,緩緩地交到了我的手上:「…謝謝,真的謝謝。」

 

「有沒有…想跟她說的話?」我手上銀戒的觸感,和當時握過小蟬學姐的冰冷一樣。即使如此我還是想要再多幫祂一點忙,接過銀戒的那瞬間,彷彿接下了他無限的遺憾,又是一股讓我快要窒息的氛圍。

 

「想跟她說的話嗎…」祂伸手托著下巴,我想祂生前一定都是用這樣的姿勢在想事情。眉頭微微皺起,但仍然非常好看,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覺得祂比遺照上的祂看起來還要年輕。

 

「因為祢說,意念也沒辦法傳達。所以…」我試圖搜尋更得宜的說法,可惜沒有。

 

「……跟她說,對不起今年沒辦法一起去黃黃山了。」祂的表情就像是對著她在道歉。

 

「黃黃山?」我沒聽過這座山,有些疑惑的看向祂。

 

「妳只要這樣跟她說她就知道了。」祂說完抬起頭:「時候到了,我得走了。」

 

「走?祢要去哪裡?」我知道我的問題很蠢,但我還是問了。

 

「去…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該走了。」祂扯扯嘴角算是笑容,伸手摸摸我的頭,一樣冰冷的觸感:「再見,喬家千金,祝妳平安。」

 

「我叫喬國渼。」我說,明知道這是個祂就算帶走也無法保存的資訊。

 

「如果不用喝孟婆湯,我一定會牢牢記住。」祂朝我眨了眨單邊眼睛,轉身。

 

 

 

不見了。

 

 

 

我都還來不及眨眼睛呢。

 

低下頭,我看著自己掌心那枚冰涼涼的銀戒,然後重新將它握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