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點懂事開始，爸爸告訴我：我是九張犁人，那是我出生成長的地方，要我記住這些，沒什麼特別用意，主要是怕外出走失或迷路時可以經由別人的幫忙，回得了家．上小學時，坐隔壁長頭髮的女生是車頭人，我知道她是火車站附近碾米廠老板的孫女兒，阿公帶我去過碾米廠幾次，談的不外乎稻穀和肥料的事，語氣中聽得出來有許多抱怨．

　　國民學校(國小)畢業後，唸的是清水中學初中部，每天通勤上學，一起搭火車的有苑裡人，有通霄人，班上有龍井大肚人，坐我後面老是要我罩他數學的活寶清仔住公明，他是沙鹿人，當然還有許多是住在當地的清水人，同學問我，我都會說我是日南人，因為我在日南上車．初中畢業，考上高中部，高二下時，北上火車路隊多了一個女生，她是轉學生，搬家到大甲，在大甲上車．聽說之前她是台中人．

　　在台北讀大學時我喜歡說我是台中人，因為範圍大所以清楚；如果有人細問的話，會說是大甲人，直到有一年，大甲鎮瀾宮北港進香回鑾，請一票同學回家吃拜拜，他們才知道還有一個叫日南的地方，可是平時大家還是認為我是大甲人．畢業後在台北工作，也是一樣，同事或朋友不論稱我是台中人或大甲人，我都不在意，大部分的人還是不認識那個名叫日南的迷你火車站．我還是會要他們記得九張犁，至少下車後，方便問路．

　　爸爸一九二八年出生，讀的是日本時代的小學，被教導成認為自己是日本人，他的一輩子，日本話流利，中國字沒認得幾個，記得我高二時，老家改建新居落成，舅舅們合買一台電視當賀禮，打開電視時，爸媽都傻了，直怪舅舅們為什麼不買別的，因為電視裡面的人說什麼，他們根本是鴨子聽雷．

　　中國人是什麼？回想起來，好像在學校作文時或入學考試時，我才會用到的名詞，對我而言，似乎很是陌生．台灣人是什麼？似乎也沒什麼值得討論，即使早期黨外或民進黨人聲嘶力竭地呼喊著愛台灣什麼的，我仍淡然處之．因為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一九八九年有一天，因工作需要到上海出差，有一回晚餐時，席間的中國人一句”我們都是中國人”，那個晚上，我茫茫然：我是中國人嗎？我和他們都同樣是中國人嗎？

　　我是中國人嗎？為什麼我是中國人？台灣人什麼時候變成中國人了？台灣人一定要也是中國人嗎？日本人統治，台灣人被教做日本人；國民黨統治，台灣人被教做中國人．可是怎麼樣我都想不出一個理由說：我是中國人；我也想不出在什麼場合我該說：我是中國人．難道就不能有堂堂正正的台灣人嗎？

　　我是台灣人，堂堂正正的台灣人嗎？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