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2-29 10:59:11尚未設定

【我的青春小鳥一樣不回來】遺忘,不等於卸下過去的包袱

這幾天反反覆覆躊躇著一件事,拿不定主意,情緒焦慮不安。
我在想,我真要把自己的隱私公諸於世嗎?這麼做為什麼呢?值得嗎?應該嗎?
我並不需要世人對我的同情,也不怕世俗對我的批判,但我很怕傷害了愛我的以及我愛的人,也怕置我的親人朋友於尷尬難堪的處境。

面對這兩者風險,我還應該、還值得自揭瘡疤嗎?這樣做為了什麼呢?
我自問自己並非暴露狂,也不想自虐地玩弄悲傷,真的,我只想尋找答案,想清楚地知道未來該如何走下去─


樂觀卻消極

防堵的牆我已築了快三十年,沒想到有一天,過去會如洪水猛獸,破堤而來。像現在,我的左心房享受著目前的生活,平淡實在,滿足幸福;右心房卻愈來愈窒礙沉重,感覺像駝著負荷過重的牛車的牛,舉步難行。有一種不平衡,像是心就要往自己的身體底部掉下去。

我以為過去了的,只要不去想就能遺忘,只要遺忘就不存在─
就像小姑姑說的,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了,不要再說不用再提也不需再去想,就當都沒發生過。
那是幾年前,鼓起勇氣打電話給遠在澳洲的小姑姑,忍不住想對她傾訴一切,讓她明白我當初和弟離家出走的真相;但她制止了我的話,只說『過去的都不用再說了』,我頓時語塞,像肺壁霎時被捏緊,呼吸都困難。
『過去的都不用再說了』─這是說『你們的錯已經不再被追究了,可以不必掛在心上了』?還是說『你們的委屈我們都知道了,但為了妳自己好,今後就別再去想了』?這是樂觀向前看,還是消極逃避、不敢面對現實?

遺忘,是離家出走後這十七年來,我自己療傷的方式,甚至我也不曾想過自己有什麼『傷』;總之就是只看現在、只想著未來,過去的全當作不曾存在。所有不知情的人都被我的光鮮亮麗外表矇騙了,很多人〈包括專科時代的政治學教授〉竟以為我是出身富裕的千金小姐、或至少是被呵護長大的掌上明珠,總是看起來一派樂觀爽朗、不知人間疾苦的模樣。我也一直為自己的樂觀堅強勇敢而感到驕傲,並沾沾自喜。


悲觀但積極

然而專科時代交往過的美籍講師K卻有不同的看法─
那年我還沒有二十歲,他二十九,在我就讀的學校教英語;師生戀當然是不被允許的,不過這是後話,將來有機會再說。總之,我當時認為西方人思想總是比較開放,比較能承受一些不同的想法,聽些不尋常的事情;所以有一次做愛後,當我們放鬆地躺在床上愛撫和聊天時,我輕描淡寫地告訴他自己過去的遭遇。我猜想他會為我打抱不平,或摟摟我的肩,或用輕鬆的口吻安慰我,說過去的事就別去想了……總之,本來我只是期待一些安撫,一點兒被保護的甜蜜。沒想到他一本正經地坐直起來,害我被他嚇一跳地也跟著坐起來;他跪坐在床上和我四眼相對,雙手握著我的肩,紮實但溫柔地,藍色的眼睛專注又急切地直視我的眼裡,問道:『妳說的是真的嗎?』我點點頭,被他的反應弄得有點尷尬起來。

K給了我期待中的擁抱和親吻,但言歸正傳,他接著竟認真地勸我一定要去看心理醫生,並且要我有長期追蹤治療的計畫。我覺得他大驚小怪,只笑說:『你擔心太多了,我現在不是過得好好的嗎?放輕鬆點,我是個堅強的女孩子,過去的事情從來沒有擊倒過我。』
可是K一再堅持,說事情在我那麼小的時候就發生了,而且持續了十年的時間,不可能完全沒有造成心理上的傷害,只是現在看不出來罷了,而且我自己也不會察覺有什麼問題,但問題是一定存在的……

我儘管不相信自己真有什麼心理創傷,但還是聽了K的『悲觀但積極』的想法,去找了學校心理輔導室的老師。輔導老師剛從美國拿到心理學碩士,也剛好是我們科上教心理學的女講師。我對她描述了過去的事,她臉色凝重地沉思半晌後,要我放鬆情緒、閉上眼睛,仔細察覺自己的真實情緒,並誠實地表達出來。

總而言之,她認為我壓抑自己的憤怒太久了,以至於失去了表達憤怒情緒的能力,而這對我的心理健康有害,所以我首先要做的,就是得學會把忿怒發洩出來。

老實說,她是個很敬業而又有愛心的老師,我真的很感激她;但我只去過兩次就放棄了,原因有三:一是我受不了在輔導室房間裡,捶打枕頭出氣又痛哭流涕的樣子;二是我壓根兒不相信這樣的『治療』有任何必要或效果,尤其我覺得自己一點也不想對誰生氣,更不想去『捶』誰;三是我不想也懶得在去回想過去的事。

但我現在卻很想把過去的事情拿來好好地想一想,或很想把心裡的事都傾倒乾淨,彷彿我從來只是不去打開過去的包袱,也不去承認這包袱的存在,可是它始終都在我的背上不曾卸下來;現在我終於不得不轉頭往後去瞧一瞧了,才發現它一直都在那裡,把我的背駝彎,我也愈來愈走不動了。

打開包袱,有點像集體治療的原理,把心裡的垃圾倒〈道〉出來,清空,解脫,然後才能一身輕地舉步前進未來。是有它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