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焦元溥

這幾年由於寫作計畫之故，有幸訪問許多鋼琴家。能親身了解其藝術與人生固然可喜，但我未曾想過的，是他們讓我重新認識台灣，讓我重新體會所有我習以為常的一切。

幾乎所有到過國家音樂廳演奏的鋼琴家，都忘不了那裡的鋼琴。當我在維也納訪問俄國女鋼琴家蕾昂絲卡雅(Elisabeth Leonskaja)時，一聽到我來自台灣，她立刻說「啊！你們的音樂廳有好多鋼琴！」不只是她，匈牙利大師瓦薩里(Tamas Vasary)也對音樂廳藏琴之豐大感意外。不過較鋼琴數量更讓音樂家吃驚的，還是台灣愛樂者對音樂的熱情。

七十四歲的瓦薩里去年在演奏會後欲罷不能，竟一連彈了七首安可曲，包括貝多芬《月光》奏鳴曲全曲。蕾昂絲卡雅音樂會後，索取簽名的聽眾大排長龍。工作人員擔心她體力透支，她卻說「看到那麼多人花時間排隊，我怎能不簽？」這一簽就簽到十一點多，隊伍最後竟是一位坐在輪椅上的樂迷，讓她感動又心疼，直說「我永遠不會忘記台灣的樂迷」。

無法從夜市中抽身

台灣向來是世人眼中的美食天堂，而無論音樂家喜好為何，都能在街坊巷弄中找到自己所愛，對寶島各式美食只能以歎為觀止形容。吃辣功力深不可測的韓國鋼琴家白建宇(Kun-Woo Paik)，在川菜與麻辣鍋中可說找到心靈寄託。中提琴名家卡許卡湘(Kim Kashkashian)長年吃素，面對台灣豐富又美味的素菜烹調，更驚呼「這那裡是食物，根本是人生啟示！」

身為台灣女婿的哈佛教授列文(Robert Levin)，十二年來每年皆回台灣過年，每次都有驚奇發現。「我根本不能從夜市中抽身，每一種小吃我都想品嘗。要是我在台灣待上一個月，我一定會肥上十公斤！」列文夫人正是生於台南的鋼琴家莊雅斐，對於擔仔麵、蝦卷的美味當然自信滿滿，但她可想不到先生連臭豆腐都讚不絕口。「我猜很多人大概覺得，如果沒在台灣文化中成長，絕對無法接受臭豆腐，可是我實在愛極了這種特別的美食！」據說台灣小吃在國際知名度上逐漸凌駕故宮博物院，看來確是其來有自。

有些音樂家對台灣最深刻的印象，可能讓人意想不到。十二歲便赴德學習的莊雅斐，去年在高雄演出時也經歷了一次震撼教育。「有天晚上我們排練拉赫曼尼諾夫第三號鋼琴協奏曲。不知為何，突然神奇地發現自己彈得福至心靈，力道源源不絕，居然彈到整個舞台都在震動！但後來覺得不太對──再怎麼大力，也不會彈到天花板的燈都在搖吧！只聽得樂手忽然尖叫跑出排練廳，我才知道原來是地震……」

有一個收費站和我同名

一九八○年蕭邦鋼琴大賽冠軍，原籍越南的鋼琴家鄧泰山(Dang Thai Son)，對台灣的回憶也很特別。他在2005年再度來台演奏，當我們自機場至台北時，在車上他突然問了一句──「我記得你們有一個收費站和我同名，不知現在還在嗎？」相隔十一年，對台灣的許多記憶早已模糊，他卻念念不忘當時看到「泰山收費站」的驚訝與興奮。有八分之一華人血統的他，母親正是以中國泰山為其命名，果真造就亞洲第一位蕭邦鋼琴大賽冠軍。可惜的是，我沒辦法幫他在「泰山收費站」前拍照，最後倒是送他一瓶「泰山礦泉水」當作紀念。

台灣的熱情與美麗，讓許多音樂家都難以忘懷。德國鋼琴家歐匹茲(Gerhard Oppitz)在我訪問結束時，竟特別強調「我在一九七九年到過台灣，雖只一次，印象卻非常深刻。希望在有生之年，我能夠再到你美麗的家園演奏。」

對美國鋼琴家史蘭倩絲卡(Ruth Slenczynska)而言，台灣更有特別的意義。「當先夫過世後，我看到別人出雙入對，總傷感自己形單影隻，沒有辦法回到過去的社交場合。就在此時，我接到東吳大學的邀請，到台灣客座一年。這一年裡我開了許多門課，教了非常多學生，台灣的熱情與忙碌的生活讓我忘了自己是寡婦，也重新找到生活的樂趣。」

無論台灣是難忘的旅途回憶，還是第二個家，透過這些音樂家的眼睛，我不僅看到不一樣的台灣，讓我更珍惜自己所擁有的一切，更希望他們能時常拜訪，為台灣帶來更多動人的演奏，讓寶島永遠迷人可愛。


［資料來源：2007.08.19中國時報http://news.chinatime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