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房間裡醒來，看到房間裡有兩隻玩具熊，大的本來是在小姪女家中，可能是上次回來時，她把它帶回來。大概是她已經脫離抱小熊的年紀吧。贏得那隻小熊時，她還在她媽媽的肚子裡咧。
這是我贏的第二隻，第一隻是在Reno Circus Circus，後來M送給她的小姪女，第二隻是在Las Vegas，第三隻同學看到我的戰利品，就要我再去Las Vegas贏一隻給他，說是要送給他的女朋友。
誰曉得國中那時的練習(見「洋基輸了，我們的棒球季結束了」)，只是去贏那幾隻小熊？
另一個書架還有兩本厚厚的相簿。
其中一本就是那時候跟著同學，還有M跟她的同學到黃石公園十天遊歷拍的。十多年來我都沒在翻過。
這十幾年來的恓恓徨徨，十天的偷來的美好時光，也不是忘了，就是不忍回憶吧。
那十天，從LA，Las Vegas，再北上，到兩個國家公園，一個是Bryce Canyon，再到Utah，北上Grand Teton Park，再到黃石，三天的旅遊，再轉往Reno，到San Francisco，San Jose，沿著Monterey Bay海岸，返到LA。
照片裡，如畫的風景，只剩最後一絲陽光還不捨在臉龐，還有Bryce Canyon金黃的的朝陽映照之下，初生般的清新的臉龐。Monterey Bay驕陽下湛藍的海洋，M紅色的毛衣，我黃色的T Shirt色彩。
還有那張。
旅遊是在1992年七月中。
往前回到1992年四月，在課堂休息的空檔，我望著窗外的藍天白雲，想著一年前，在熾熱陽光底下揮汗的夥伴。想到怎樣跟他們吹噓，金髮女子的笑話。
不自主的傻笑。
當然還有「她」。眼神從窗外收回，順著方向轉向P，只見P迅速轉頭背過去，我嘴角笑意還來不及合攏，驚訝的張嘴。
因為根本還不認識P。
兩個月後，我暫時放下暑期課業，展開十天之旅。 M是跟同學在研究所時期認識的。他說她像「哥兒們」大方。嘴裡似乎不把她當追求對象。除了男子氣般誇張聲調，M上學期才信基督教，飯前虔誠的祈禱，有時迷路後化險為夷，總是歸之上帝保佑。路上，有時不免還問我這不太虔誠的天主教徒，某些牧師跟她說過的話。還好她信教不久，所以我還能辯護住自己的信仰。她問說，牧師在教會抨擊，問天主教徒為什麼要拜聖母瑪莉亞？這個問題，昨天在國家地理雜誌頻道「耶穌的對手」節目看到，我才知道原來是第一二世紀，羅馬帝國，盛行一種從埃及來的拜聖女的宗教，這個聖女也是手抱著聖嬰。天主教把它融進本身教裡，也順手接收原先拜聖女的教堂。
那個時候，急中生智，回答她說是因為天主教有很多修女，為了讓她們能堅貞信仰，所以以瑪利亞為典範。
翻到那時候自以為頗得意的照片，也不過是一隻大角麋鹿頭偏往另一邊，翹著屁股吃草，。但是架勢十足，忘了跟誰借的相機，拍到有模有樣，獵取小動物的景象。
所幸除了我，其他三個人都對照相有一些了解，才能補捉到黃石的噴泉，Grand Teton的水藍青山，Bryce Canyon赭黃的山壁，跟年輕的容貌。
離開黃石公園後抵達一個小鎮叫Twin Falls，那兒沒有特殊的名勝，大家也就早早入睡。
還記得那個清晨，我習慣性的早起，到外頭溜撘，走一會才發現M從另一頭走回來，原來她已經拿相機捕捉這個小鎮的寂靜風光。
我已經忘記那天早上跟M說過什麼了，總之以為還有不錯的互動，但是一上車，M突然悲傷起來，我幾乎不敢看M的臉，只知道M每望我一下就悲傷起來，感覺如果我一開口，可能M會嚎啕大哭，M同學習慣性的沉默，同學也在開車，就這樣渡過一個尷尬的上午。
同學下午問了M，再找到我。
我才知道原來我讓M想起了她的哥哥。
她的哥哥在十二歲的時候有天被棒球打到頭，過世了。
我才知道，清秀臉龐底下，看Cheers呵呵大笑的她，字寫的像男生般粗率，裝成男孩子般打招呼，某種程度在扮演她的哥哥的角色，被我隨口一句，要把東西帶給妹妹，弄得悲傷無法抑扼。
無意中揭開，卻難以面對。
離開Twin Falls，四點到達賭城Reno，又是上帝保佑讓我們遞補到Circus Circus的房間。
就是在那，我看到贏小熊的遊戲。
用一個沙包擲向五公尺以外的三個罐子，如果全倒，送一隻小熊，八隻小熊換一隻大熊。
同學和我嘗試了一下，差的遠。連一個都瞄不中。
後來有個外國小朋友，神準的打中了。拿個小熊走人。
原來不只是用力擲去，而是要用肩膀，身體，瞄準，並且力道還要向下，才可推倒其它的罐子。剎那間，我領悟到訣竅。
想為M贏一個，模仿小朋友姿勢，打中，全倒。
於是一個又一個，連續打中了七個。
跟同學借了最後一個Quarter，我拿給遊戲的老板說
「One Shot」
用上越戰獵鹿人，勞勃狄尼洛俄羅斯輪盤賭命的台詞。
後來同學不只一次誇張的轉述當時的情景，那個老板不以為然口中覆誦
「One Shot」
老板認為沒有天天過年。打中七次已經是太好運了。
最後一擊，也打中了，天主保佑吧。
跑回去，讓M很開心，那天晚上，賭場還玩了很多遊戲，輪盤遊戲，同學負責壓注，我則靠在擲骰子的莊家旁，全神貫注的看著輪盤，在最後一刻喊出要下的位置，同學才下注。M和她的同學則在旁歡呼助威。
隔了一年有天，同學拿一本「大霹靂」的書。他說，那天，看我那麼認真看著輪盤，覺得很好笑，因為這純粹是機率問題，怎麼可能讓我在瞬間預測到小球的落點？後來，看那本書才知道真有可能發生這種事。那時我已經忘了那天的情況，微笑尷尬以對。
可是那天，我緊盯著輪盤，一次次在機率問題上企圖爭勝，末了，贏了七十幾塊，不過因為同學不熟悉籌碼，被莊家耍千，以小換大。只換回三十幾塊。
在San Jose Wild Rivers遊樂園，M展現惡作劇另一面，把我坐的毯子掀翻，然後看我狼狽爬回去。
等到我笨拙的爬上去，又掀翻，然後調皮的呵呵大笑。
十幾次後還樂此不疲，我連忙躲到一旁去。
我撥電話給同學知道回去那天要期中考。
接下來行程少了M的同學，M在前座和同學，聊起他們大學旅遊的往事，我只好乖乖在後座翻書。
Monterey Bay熾熱的海邊，拐彎特別多，同學疲累的很，開沒多久就停車，海邊只風沙沙吹過樹梢。M拍照專心捕捉景物，同學沒下來在車上補眠。
隔岸就是太平洋，海那邊就是台灣，回過神來，不遠處，看到M側臉，靜靜望著海邊。不曉得她靜靜想什麼？那個影像，雖然沒照起來，但已經和海天的風景印在我心裡成為永恆的畫面。
突然刮陣亂風把她的髮箍吹掉，我揀起來，拍了拍上面的灰塵，才交還給她。
M呵呵調侃了一下我的溫柔。轉頭回去，她那樣敏感，但我以為我自己下意識無心的。
最後第十天，車繞回LA中國城時，三個人點了兩百多塊的食物，彷彿用眼睛看就可以解這多天的饑饞。
第二天，考試，鈴響前，P從人群裡鑽出來，我不知道她修這堂課。回頭給了我一個微笑，算是回那天我的傻笑，又鑽回人群。
我考了很差的成績。
M回台灣後，又折反回LA，一則為她拍的相片，另一目的是補了一個大峽谷的行程，那是一開始被我否決掉的。
在她來的前一天，同學載著我，要我不要跟她去遊玩。
「你不是要追求她吧？那就不要去了，免得她又被你弄分心」
同學後來堅稱他不是為自己，說我會搞亂她的心思。但旅遊中幾個小技倆不是也給她看破。
但人來了，總不好躲著吧。可是她畢竟是同學邀來的。
是那些照片，有著意外的效果。
第一張，我笑著摟著兩個女生，其實那是出發前一晚，有個朋友開玩笑說
「別怕這些東部來的女孩子，看到她們就大聲嚷，來，過來跟大爺照啊」
「還看，兩個，兩個都來。」
朋友沒想到我照著台詞演出，居然她們也都乖乖過來。
幾張不起眼的合照，但我和M，愉快的神情，笑容牽引的臉龐，不僅是照起來的表情。還有神韻，不可言喻的感覺。
「好像情侶ㄡ」翻著相本，學長太太悄悄說著。
相片說了太多言外之意的話。反而讓真實世界顯得雲淡風清。
忙碌中渡過感恩節，程式Debug時，在電腦中心，抽空Copy一個文字聖誕樹--那時網路還不能傳圖片，mail給同為教友的她。
那個聖誕節，安排到東岸，在佛州的露營區，M考完期末考連夜趕過來，沒有像那次百無禁忌的玩水，M有很好的男友陪伴，我可以放心不理她。回到東北部，M和她男友很好客的招待我，她男友是早在暑假前在教會認識的。
第二年的春天，M要在東岸繼續讀博士班。在校園有次發現走在前面的是P，P燙了頭髮，那是最後一次看到P，春天過去，看了一年一度上映的「畢業生」的電影，我也就回到台灣了。
我翻開了那天M照美麗樹木風景的照片，背面有M大大的字跡寫著
「Twin Falls: A beautiful morning」
我想找的是那次她從台灣回LA，給我們的照片。
有張背面寫著
「Twin Falls: I’ll never forget this place.」
那時心頭一震，自己也不會忘記這個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