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和寧都是我的同學。

寧在小學六年級時轉學到我所在的學校，和我同班，向來對轉學生非常熱情好管閒事的我和他成了好朋友，因為他皮膚很黑，像巧克力的顔色，我還給他起了個綽號“巧克力”。國中我們又是同班三年，高中時他在一班，我在二班。

惜是我的高中同學，也是學校的校花，170公分的身高，雪白的皮膚，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一張櫻桃小口，難怪每次一下課，就有許多別班的男生站到我們班的窗外，向她張望。

寧也是那時就偷偷愛上了惜，只是惜的身邊那時一直有個狂熱追求者，所以寧才沒有機會，他從小就是那種大男子主義，怎麽肯去主動追求。

高三那年，因為文理科分班，惜原來的那個好友選擇了生化班，我和惜又一起進了文科班，成了好朋友。她是家中的小女兒，兩個哥哥身高倒都一般，所以她也是家中的掌上明珠，父母都是公司的中層幹部，從小在庇護下長大的她，其實是個非常沒有主見，卻也很隨和的女孩。

我們選擇了在武漢的同一所大學，報到前，她的父母特意來到我家，拜託我一定要照顧好她，因為她從小沒有離開過家。而我是家中的老大，照顧人似乎是我最擅長的。

那個狂熱追求她的男生我也認識，他還是留在原來那個城市讀大學，所以幾乎每個月他都要來武漢看她，我也不好多干涉，一次惜哭著跑回來，我又驚又急地問她，怎麽了？她說他為了對她做錯的一件事用煙頭把自己的手腕燙了一個洞。至於是怎樣的一件錯事她沒有說，我也沒問，心中猜出了大概。

大學生活三年，他們聚少離多，慢慢地，他也不再來看她，聽說是在那裏有了新的女朋友。惜還是沈默不語，不過我知道其實她心裏有多難過。

畢業回家，我和寧家住得很近很近，沒事我就會去他家裏玩，因為他那票朋友個個都是帥哥，也不差火紅東南亞的F4，其中一個還做了舞廳的主唱，高中時就沒看出來他會唱歌。寧那時沒有女朋友，惜也正好失戀，於是我拉著乖乖女到了寧家。原來高中時她也一直知道寧，只是女孩子一般都不會去主動。

姨父在上海幫我找了份工作，盛夏之時我到上海開始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到年底我生日那天，突然接到寧打來的電話，還神秘的讓我猜，他身邊是誰？誰啊，我怎麽知道。原來是惜。他們已經開始戀愛了，電話中我聽得出寧的喜悅和惜的羞澀。“哎，那我是媒人耶。”才二十二歲我就做了媒人。“才不是呢，我們不承認。你什麽時候回來啊？”寧在那邊得意地說。“都不承認我是媒人，還問我什麽時候回去幹嘛？”我向來伶牙利嘴。“回來請你吃糖。”寧一派大方地說。我一驚，高呼道：“你們要結婚啦？”“不是，現在剛開始工作，也沒什麽基礎，結婚的事我說了也不算，你得問惜。”他把電話又給了惜，惜的聲音一向都很輕，溫柔綿軟的：“你別聽他瞎說，他說你喜歡吃巧克力，所以特意給你留了一盒人家送的德國巧克力。”“那你們打算什麽時候結婚啊？”“我爸媽都還不知道呢，也得等我們工作都穩定以後再說吧。”看來有戲。

挂了電話，回味著他們的甜蜜，和寧的友誼那時已經有十年了，而惜也是我一直疼愛的小妹妹。

過了四年，他們結婚了。那時我們那兒剛開始福利分房和平價購房相結合的制度，他們的工作時間還不長，暫時還分不到房。寧家中只有一個父親，是個嚴謹的學者。開始他們把新房做在寧家。不過沒多長時間，惜就又搬回娘家，順帶把寧一起帶了去。那時惜家換了一套三房的房子，高層公寓，兩個哥哥也早就另立門戶，所以家中只剩老倆口，時時挂念出嫁的女兒。

我也到惜家去做客，沒想到從小大男人主義的寧竟然已經在家掌廚，做菜的味道還都不錯。我悄聲問阿姨：“寧什麽時候學會做菜的？”丈母娘一臉的笑容，“他來就是他做了。”後來我私下虧寧：“哎喲，想當初那個大男子主義跑哪里去啦，現在居然會系著圍裙做菜啦。”寧是一臉的無奈與懊惱：“沒辦法，和她爹媽住一起，我總得表現好一點。”

再後來，他們的女兒出生了，和寧長得很像，皮膚卻像惜一樣潔白。我每每羡慕地對寧說：“真羡慕你們。”他都長噓短嘆地說：“有什麽好羡慕地，真個兒是把我累死了。早知道這樣，當初就不要結婚。”“你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當初那麽多人追她，不是被你追到了？忘恩負義的傢夥，他們一家人都對你不薄啊，還讓你們住在她家。”我總是站在正義的一方。“是啊，我也沒說她不好。只是她什麽都聽她爸媽的，也不為我想想。如果不是為了小孩，我真想搬回自己家住。”我知道惜是這樣的，她一向都很聽爸媽的話，從小都是個乖乖女。“這有什麽不好，她孝順父母是天經地意，你愛她的話也應該愛烏及屋，再說她父母現在幫你們照顧小孩也很辛苦。”“我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不是還愛她。”“你現在已經結婚了，還說這種話？”“只不過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吧。”

我們結束了這不愉快的談話，之後便很久都沒有再聯絡過。我知道他應該還是做著他該做的事情。

那段時間我自己也很忙，舉家搬遷回上海，我處理那裏的房子，也無瑕顧及到他們。

直到今年過年，我回鄉探望舊友，到了惜家才發現，整個家已經全然沒有當年的喜氣熱鬧，寧已經不知所蹤，惜每天拼命做工，也不常在家，孩子放到了全托的寄宿制學校，惜的媽媽腳跛行動不便，還站起身來招呼我。我連忙自己動手倒茶，看惜媽媽臉上的皺紋又增加了許多。“這是怎麽回事啊？”“唉，寧這孩子現在不知道去了哪里，惜也不吭一聲，每天很早出門很晚才回來，累得筋疲力盡，只為給孩子賺個學費。你現在好嗎？”“我很好。”我不知道要怎麽回答一個蒼白無力的老人。我很好，做了全職太太，衣食無憂。可是我怎麽也不願看到自己從小的朋友生活得那樣不幸福。我起身告辭，心中暗想一定要把寧找回來，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庭。

我聯絡所有的朋友，大家卻都對他的行蹤一無所知。正當我一籌莫展的時候，弟弟打來電話，告訴我他和寧在一個沿海城市遇到，而且還有生意上的往來。我訂了機票，背起小包立刻飛往那裏。這是一個溫暖的南方小鎮，寧在這裏開了家公司，專做出口貿易，生活得很愜意。晚上請我和弟弟吃過晚餐後，還帶我們去做按摩。

按摩房的小姐個個年輕，而且如花似玉，看得出他是常客，我們一進門，就迎上來把我們領進貴賓房。享受完足療又做全身按摩，我卻無心於這舒適的享受，心中一直盤算要怎樣和他溝通，難道他不知道家中的艱難？

只聽他對小姐說：“肚子下面，再下面一點。”我側臉一看，他正讓小姐幫他按摩下身！我無法抑制心中的怒火，一下從按摩床上跳起，站在他的床前，雙手拎起他的衣領，他也被我的舉動嚇了一跳，可能是因為認識的時間太久，他完全把我當成了哥兒們，在我的面前他絲毫不設防備。看著他驚恐疑惑的雙眼，我的話只說了一句，便忍不住淚流滿面了。“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哽咽住，要說得話還有一大堆，卻怎麽也說不出來了，從小到大第一次失聲。我看到他的眼中閃出淚花，弟弟在旁，眼中也有晶瑩的淚光。小姐知趣地都走開了。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又開口說話：“你怎麽可以？惜在家中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孩子沒人照顧只好去寄託學校，享受不到父愛母愛。你卻在這裏每天尋歡做樂？”我放開了他的衣領，而他卻還是呆呆地坐在那裏，任淚水狂流。“你不知道，你什麽都不知道。”他開始歇斯底里，“我每天在那個家裏做牛做馬，卻都得不到任何地位，她只知道護著她家人，而我像個外人似的，連孩子都瞧不起我。就是因為我沒有錢。我每個月都把賺來的薪水如數交給她，可是她還是天天嘮叨，說誰誰誰現在做了老闆，買了房子車子，就你沒用。我實在是受不了了。正好碰到以前的一個同學在這裏做生意，就跟他來了，現在生意做起來了，我也有錢了，可是我就是不願意再回去面對他們一家人。”“可他們也是你的家人呀。”“我在那個家裏受盡屈辱。難道還要讓我回去向他們賠不是嗎？”“你現在日子好過了，可以把她們母女接過來一起生活啊。那是你的老婆孩子！”“我已經習慣現在的生活了，女人，只要有錢就有。”“你~~，你跟我回去接她們來。”“這不可能。”“可是你們還是夫妻啊。”“早就名存實亡了，我恨他們一家人。”“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你的心胸為什麽這麽狹窄，你知不知道你應該要負起的責任？”他不再說話，用沈默表示反抗。

弟弟過來拉我到旁邊的沙發上坐下來，結了帳，安頓我到賓館住下。之後我又找不到寧了。弟弟也叫我不要再管，“你管好自己的男人就好了。”我的頭痛了兩天，也不知道怎麽樣向惜說明我所看到的一切。由愛而生的恨如此強烈，家中的柔弱女子卻要抗起所有一切的艱難。

寧，他所叛離的不止是他們一家人，更叛離了他自己的良心。

PS：小說中的人物都為真實人物，前半部分都是真的，而寧的叛離則是我今早的南柯一夢，因為實在記憶深刻，而且在夢中我是哭醒，故記錄下來寫成此文。他們到現在感情一直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