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7-23 14:11:16WJ

電影。導演。及其他

大抵說來,我是喜歡電影的,或者該說,喜歡看電影。
電影一旦開演,於我,便是代表著在那一兩個甚至三四個鐘頭裡,是可以完全放鬆的時刻,或許興味盎然的聽一段誰的故事;也或許進行一場精彩絕倫的刺激冒險;用不著顧慮現實生活中的任何事物,全部將它拋諸腦後,只留下期待的心情,讓幕帘緩緩升起。
隨著鏡頭的推移,我們或者成為目擊者,目睹了貝茲旅館可怖的謀殺與瘋狂;或者成為幹練的偵探,試圖從八美的對話中,抽絲剝繭地找出真正的兇手;我們也可以成為全能全知者,眼看著那兩根就要被扔掉的槍管,不曉得是該嘲諷或是同情主角;當然我們也有無知的時候,不到最後揭曉的時刻,誰也想不到一柄刻石用的小石鎚,可以鑿毀一樁多年的冤獄。
優雅的貴族也好,不羈的海盜也罷,往往,最虛妄而不切實際的,反而能夠滿足人們所有的想像與投射,儘管大多時候我們只是袖手旁觀。

這是我喜歡電影的緣故,讓我們可以暫時和紛擾的現實脫節。
當然,我們總免不了受到好萊塢電影工業一貫模式的餵食,商業娛樂片,B級驚悚片,大製作大成本大場面,俊男美女星光熠熠……但是,在一兩個鐘頭的痛快淋漓之後,還剩下什麼?如果僅僅把電影當作一項休閒娛樂,這樣已經很夠了,不過,當電影不再只是日常的消費,而是一種現實的反映,一種文化的隱喻,那麼我們是不是應該正視,第八藝術對於大眾文化驚人的影響力,與其背後所隱含的,關於大陸與島嶼之間的文化角力?
我們太容易沉迷於那些壯闊的場面,於是我們這麼地推崇好萊塢的電影工業,而忽略了其他,忽略了我們自己的電影事業。
我這麼說其實一點兒說服力也沒有,因為我是個幾乎不看國片的人。其實別說國片,就連華語片我也是不看的,近兩年看過的,大概也只有周星馳的電影。
儘管像我這樣的人不在少數,但是仍舊有許許多多的有志之士,前仆後繼地,要想振興台灣頹唐的電影工業,要想提升低靡的電影市場,縱使多的是被淹沒在洶湧的浪濤中。而莊益增與曹瑞原導演,便是這樣的兩人,幸運的是,他們的奮力不懈使得自己不被淹沒,而能夠將作品呈現在大眾面前,得到熱烈的討論與迴響。

這兩場座談,我恰巧都因為地利之便而能夠參加,其一便是紀錄片《無米樂》的映後座談,由導演之一的莊益增導演代表與會;其二,便是前兩個周末在誠品舉辦,曹瑞原導演親自出席的《孤戀花》幕後光影座談。
前者不消說,上百位觀眾不但捧場地全程參與,發言提問更是踴躍到必須限制人數;至於後者也不容小覷,雖說場地小到僅能容納十數人,但倒是有曹導演死忠的親衛隊一路跟隨,氣氛顯得融洽而不使人感到拘謹。

說來慚愧,記得那天晚上曹導演一開口劈頭就問:有沒有人沒看過《孤戀花》的?前排的親衛隊在那兒兀自訕笑著「怎麼可能!」後排的我則是心虛的別開了視線……是的,別說看,我連它什麼時間在什麼頻道播出都不曉得……值得慶幸的是,好歹我也讀過原著看過報導,就算抱著機會難得的湊熱鬧心態與會,也還不至於鴨子聽雷。
而莊導演是屏東里港人,恰巧和老家在九如的我比鄰而居,有著南方一貫的開朗與幽默,還佯裝憤憤地向《外省台灣人協會》的總編輯洛斐抱怨,說是《無米樂》明明還在院線上映,她大小姐卻跑到公視花兩千大洋買了公開播映版,眼前的一百五十人假使一票算兩百元,當下就少了三萬元的票房收入,這筆帳可要算在她頭上了……

如果文如其人這樣的說法是可以成立的,那麼這兩位導演倒是不錯的印證了。《無米樂》的莊益增導演,看上去很有幾分朱銘一類藝術家的氣息,但一開口,倒像黃春明那樣有著樸實而可親的鄉土味,就像他的電影給人的感覺一樣;而曹瑞原導演則正好相反,有那麼點小布爾喬亞的氣味,白色襯衫駝色長褲,加上修剪整齊的一手指甲,標準的城市知識分子形象,溫文謙沖的模樣,倒與《孽子》裡的王夔龍不謀而合。

一開始曹導演談到,對於電視也好電影也好,其實他是背負著很大的責任感的,當然並沒有人這麼要求他,而是一種自發性的使命感,照他的說法,不論是《孽子》或是《孤戀花》,所有復古的符號、懷舊的氛圍,事實上都蘊涵著要想喚起社會上某種集體潛意識的意圖。而下一部計劃的作品,則是關於二二八事件的題材,更不可避免的,必須碰觸到尖銳的族群議題,但這同樣是對於歷史記憶的召喚與重現,藉由對傷口的凝視及檢視,得到更深刻的反省與癒療,就像他在雜誌訪談中所說的:「要愛台灣,一定要有記憶,當所有的記憶都被搗毀的時候,要拿什麼基礎來愛這片土地呢?」
之前提到的空軍一村如是,而紛擾多時的樂生院遷移案亦如是。
其實樂生院裡的院民並不是都反對搬遷的。影片裡,老院民以著極為認真的口氣訴說,說他們都老了,不中用了,還患著這樣不名譽的疾病,而捷運是百年大計,比較起來,他們當然應該要依循官方的政策,全部搬走好讓工程順利進行……而另一位年近八旬的院民,因為痲瘋病導致四肢失去功能、五官變形的她低聲地說,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在年底前可以「死死欸」……如此渺小如此卑微……他們是最最邊緣最最弱勢的族群,沒有絲毫自我發聲的能力,主流社會遺棄了他們,於是我們也忘了,在那個地方還有那麼一群人,需要我們的關切與關懷。
國中時代曾經在老師的帶領下去過一次樂生院,那麼稚幼的年紀,想當然也並沒有獲得任何啟迪與啟發,只當是一次校外旅行就那麼過去了,但院裡的風景至今卻仍停留在我腦海之中;最難忘的是在城市的一隅,居然有那麼一大片如茵的草地,兀自綠著,對院外的車水馬龍置若罔聞;幾幢陳年的矮房舍林立,我還依稀記得,在那低低的屋簷下,窗櫺格子外頭,晾曬著院民的輕薄衣物,溫暖陽光曲折地照射進來,卻彷彿永遠也曬不乾似地……

回頭來談莊益增導演,記得他一開始提到,片名為什麼叫做「無米樂」?這當然不是他們原創的,而是片中那些老人家的用詞;如果根本無米,那就壓根兒不會有這些那些煩惱不完的事了,用不著擔心收成利潤、擔心風災水災,當然快活許多!就像莊導演說的,這部電影雖然是以稻農為主軸,但他並不以為受到迴響,就代表台灣農業的窘境,會因此一夕之間起死回生什麼的。這只是一幅縮影,而真正的稻農業復甦的藍圖,還需要更多人齊心協力去描繪。
手邊的《破報》登著「聲援楊儒門聯盟」的行動聲明,裡頭將之比擬做法國大文豪雨果《悲慘世界》裡的主角Jean Valjean,說他「不甘心稻米大量進口導致本土農民血本無歸,不忍心看見學童吃不起營養午餐,多次投書政府部門、民意代表和媒體,卻未獲得任何回應。」說他「長期捐助『世界展望會』,認養全球的孤苦兒童。」「將標會所得、預備娶妻的九十餘萬準備金,全數捐給九二一大地震的災民。」這些說法的真實性我尚無法證實,但絕對是比主流媒體擅長加油添醋的報導來得可靠。
高中輟學的楊儒門,從小看著阿公種稻長大,但現在卻面臨著加入WTO所帶來的對於農業的衝擊,國產米價下跌之外,政府甚至明令休耕,而僅以微薄的金錢補償,使得原本收入便不豐的農民生活更是每下愈況,就這一點而言,楊儒門的「不平之鳴」確實是其來有自,我們看不見的,他看見了,於是他此刻身陷囹圄,而我們仍舊視若無睹。
我們的政府不懂得民胞物與,我們的媒體只知道譁眾取寵,做為指標的兩根方針偏了,於是社會愈發傾斜。而我們高高在上的司法又像患了潔癖,或者是被害妄想症,怕極了底層的聲音,於是情願裝聾作啞,楊儒門的案件和晶晶書店負責人賴正哲的官司都是一例,除了觸犯法令之虞,這些事件背後所彰顯的,是弱勢族群長期受到忽略漠視、不被了解,而官僚體制壟斷主流管道、占據主流版圖的事實。

其實,在這書寫的當下,我毋寧是十分心虛的。
只會出一張嘴,光說不練,自以為是地大放厥詞。除了當一個旁觀者,我又替這些需要關心的人們做了些什麼?想做這些想做那些,想這麼做想那麼做,最後還不是由著朝九晚五的日子蹉跎,輕易地就能給自己找藉口開脫,照樣吃喝拉撒心安理得。
有時候我想,順著這樣的路子走下去,我幾乎可以預見自己的將來──以著「高級奴工」的身分賣命工作之餘,偶爾也聽聽音樂會、看看藝術電影、上上高級餐館,一年裡當然也會有幾次的海外旅行,過著中產階級知識分子、小布爾喬亞的生活,至多每個月固定捐出部分所得到慈善機構,然後對於這樣的日子感到豐富踏實而充滿意義。
但我不想這樣。至少此時此刻不想。
郝譽翔在書中寫到,「同情充其量不過是一種滿足自我的假慈悲。」這或許是主人翁K的片面認知,也或許真是作者的主觀意識;而令我印象深刻的、《白色巨塔》裡財前的遺書則說,「有能力的人就有適當行使其能力的義務。」義務也好同情也好,甚至假慈悲也罷,我們的社會需要的不就是這些?出發點並不是最重要的,需要幫助的人得到了幫助,這才是最要緊的不是?除了聖人菩薩,誰能做到真正的慈悲為懷痌瘝在抱?我們畢竟只是凡夫俗子,廉價的同情是我們所能付出最昂貴的施捨。

失學的孩子、雛妓、獨居老人、在戰火中失親的兒童、面臨饑荒的國家、愛滋病患、喜憨兒、流浪動物……在這世界的各個角落,有這麼這麼多需要關懷的弱勢族群,我們怎麼能就這樣窩在象牙塔裡,對自己的小天地感到滿足?財前的話或許失之武斷,但我很願意將之以為座右銘,在任何方面,都希望能以此自我砥礪。
私底下,我十分欽慕奧黛莉赫本。這麼多年過去,大多數的人們只憧憬她那青春亮麗而優雅的身影,有誰還記得,她在洗盡鉛華之後,對於非洲兒童──那些經過戰爭蹂躪或饑荒肆虐的孤苦兒童──的關懷與照顧?在聯合國發表演說爭取經費、親自到衣索比亞探視災民,募款賑災不遺餘力,在我看來,她晚年那瘦削的背影,甚至還比《羅馬假期》裡那個嬌憨的公主更加美麗而使人景仰,就算是一種「滿足自我的假慈悲」,但對於非洲饑饉的孩子們而言,她絕對是從天而降的聖母。

而每個人關注的面向都不同。
兩位導演們以影像的方式來記錄這座島嶼,記錄她的美麗與艱難、記憶與傷痕,在他們身上,我不約而同地看到了知識分子的理想性,不是那種大刀闊斧的改造與改革,而是含蓄婉轉的娓娓道來。
三十個年頭過去,老師一路走來,始終秉持著不偏不倚的學術路線,篳路籃縷地,為島嶼的弱勢發聲、為史學與文學奠基,也啟迪了像我這樣的學生;站在現在,回望島嶼的過去,有他勤勉不懈的身影;而未來,也絕對有其巨大的背影,繼續引領著莘莘學子,繼續為台灣文學研究扎根。
需要關懷的層面這麼地廣泛,由是每個人的焦點都會有所不同。
樂生院也好楊儒門也好,甚至是最近方興未艾的反高學費運動,從政治經濟的課題到學術藝術領域,再到社會文化層面,這個地球村需要更多更多的曹瑞原,更多更多的莊益增,更多更多的陳芳明,更多更多的奧黛莉赫本……
不管在哪一方面,我們都該期許自己成為一個對別人的感覺有感覺的人,不吝惜地,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2005.07.23
joan 2012-02-27 04:49:08

電影導演 超有勇氣啦 你看:
http://beta.im.tv/article.aspx?cid=40&id=232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