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6-25 11:16:52WJ

作家之死

死者逮住了生者。生者從此被判終身監禁──郝譽翔《那年夏天,最寧靜的海》

今天是作家邱妙津辭世十年的日子,《印刻文學》在這個月也以斗大的標題與大篇幅的內文字以為悼念。三千多個日子過去,她的名字仍舊以著各種形式被傳誦著。
偶爾我想,如果她還在世的話,我是必定要和她見上一面的。至於見了面要說些什麼,我卻一點兒頭緒也沒有。說穿了,我只是好奇──這麼瘦弱的身體,到底是打哪兒湧出這麼多的力量?
在字裡行間騰湧著,打破秩序與規律,騰湧著。

讀她的文章,我總是必須用盡全部的氣力。
全神貫注聚精會神,試圖從漂浮的文字裡攫取些什麼,跳躍的意象斷裂的符號,明知是徒勞無功。沒有人可以替她的原意下註解,就連她自己也不能。我們都是斷章取義的詮釋者。
冷血而熱情,充滿絕望與希望,悲天憫人卻又憤世嫉俗;她像是獨自處在雲端睥睨這個渾沌的世界,終究不免墜落,流星似地;她也像是大無畏的殉道者,蒙頭瞎闖,在這個粗暴的世界裡撞得頭破血流,雖千萬人吾往矣……

我曾經愚蠢地想過,如果張愛玲在她最風光的時刻殞落,那樣的傳奇性,絕對比起獨自一人終老於美國自宅,要來得引人入勝耐人尋味。
「生如夏花之絢爛」。可生命畢竟不只是花朵。
「花唯櫻花」。我想起三島由紀夫。太宰治。芥川龍之介。
我想起分別在去年與前年結束生命的兩位年輕作家。
不由得欷歔。
他們或者也讀邱妙津,或者也曾暗自歎惋她的香消玉殞。這個粗糙的世界,果然不被允許擁有纖細的靈魂?又或者,妥協才是唯一的生存方式?
懷抱著必死的決心抗拒,而終於以死亡,給這場拉鋸戰畫下了句點。
是勝利?是挫敗?
失去門扉的鎖匙。失去軌道的行星。
只有結果。沒有答案。

悼念的方式有許多種,我選擇以這樣的形式,一篇短文,僅僅以著這樣的形式,就算是,一種自以為是的慈悲。

「國峻,我知道你不回來吃晚飯,我就先吃了
媽媽總是說等一下,等久了,她就不吃了
那包米吃了好久了,還是那麼多,還多了一些象鼻蟲

媽媽知道你不回來吃飯,她就不想燒飯了
她和大同電鍋也都忘了,到底多少米要加多少水?
我到今天才知道,媽媽生下來就是為你燒飯的
現在你不回來吃飯,媽媽什麼事都沒了
媽媽什麼事都不想做,連吃飯也不想

國峻,一年了,你都沒有回來吃飯
我在家炒過幾次米粉請你的好友
來了一些你的好友,但是袁哲生跟你一樣,他也不回家吃飯了

我們知道你不回來吃飯
就沒有等你,也故意不談你
可是你的位子永遠在那裡」

──黃春明〈國峻不回來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