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月19日那天下午，阿姑走了。

接到媽電話時，正好客戶來找我，腦袋當機了幾秒，但很快便回神處理眼前的公事，那之後接二連三又來了兩組客戶，期間還聽客戶分享他在杜拜工作時的趣事，笑得很開懷，一丁點勉強陪笑的成分都沒有。

或許是因為阿姑臥病一個多月來，多次的病危通知已經將悲傷釋放到麻痺了，或許是阿姑坦然面對死亡的態度感染了我，或許還有其他很多的原因，但那之後好幾天夜裡，我哭著醒來，因為阿姑就這麼走了，過年時還好好的，怎麼才幾個月光景就天人永隔，我怎麼可以如此處之泰然，堆積成山的自責在夜深人靜時格外駭人。

阿姑十五歲便出家為尼，她未曾敦促我唸佛拜佛，或是告誡我行善消災和艱深晦澀的諸般佛理，她總是笑著，就算癌細胞擴散至全身後，靠著呼吸器和止痛劑維持生命的那段時間裡亦然，我對宗教無甚興趣，但對我來說她就是現世菩薩。

早在兩年多前阿姑就被診斷出乳癌，那時還算初期，但阿姑說病痛是她前世的業，她必須坦然承受，生死有命，所以一直不願就醫切除，只靠著禪坐和病魔相抗衡，親戚們雖嘆她傻，但也尊重她對生命的態度。

今年四月初，阿姑突然雙腿軟攤無法行動，病況急速惡化，在親戚們的堅持下住院診療，但醫生表示為時已晚，便轉到台中榮總的安寧病房，短短月餘便形銷骨立，塊頭頗大的堂弟每回看望總會哭，阿姑總笑著說：「你哭成這樣別人還以為我死了咧！」她也不避諱地交代身後事，說她生性低調，往生後也別發訃文麻煩別人。

這段時間我總在想，雖說我常半開玩笑告訴親友人生諸多苦難，不想活太久，但假如立場掉換，連進食排泄都無法自理，鎮日躺在床上聽著呼吸器運轉、失神望著醫院慘白的天花板等死時，我也能如此坦然嗎？

阿姑往生之前幾天，說想回她一手創建的法華寺，想再回去看看，大家心裡明白狐死首丘，便在醫院安排下搭救護車回到苗栗三灣，隔天很多親戚都到了，大家陪著她坐輪椅到廟裡各處上香，告訴佛祖她回家了。

前天告別式，從各地來的親戚、法眷同修來了上百人，原本平復的情緒在表嫂讀家祭文時淚水不禁潸然，阿姑往生的感覺也才突然真實起來。送棺去火化時我負責持黑傘遮蓋牌位，視線因為不斷湧出的淚水迷濛了，那一瞬間我好像又看到阿姑的笑容，在光影交織間。

我知道，阿姑走了，但她會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