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9-04 22:10:40Pan

瘋狂的中國人──大國崛起下看《狂人日記》

     

     文/李展鵬

  是魯迅走得太快,還是世界走得太慢?

  接近一百年前,魯迅寫出了「狂人」這個中國人形象。這名狂人在中國歷史的「仁義道德」中,看到了字縫間滿是「吃人」兩個字,他懷疑死去的妹妹就是被他哥哥所吃,他亦覺得身邊的村民對自己虎視眈眈,要合謀把他吃掉。

  一百年後的今天,中國發展迅速,並自稱「大國崛起」。然而,從毒奶粉、地溝油、豆腐渣工程、小悅悅被撞死、小斌斌被挖眼等無日無之的極惡事件,我們似乎仍然沒有脫離「人吃人」的恐怖。

  在這個時代重新思考魯迅的《狂人日記》,意義非淺。當年,剛結束帝制的中國甚為落後封閉,充滿了愚昧與殘暴,令魯迅深惡痛絕,他透過一個貌似瘋子的人,去拷問中國歷史與文化;今天,中國辦過奧運,建了高鐵,GDP增長傲視全球,已跟當年不可同日而語,但到處仍充滿「人吃人」的故事。而每一天,仍然有數之不盡的狂人,看穿這繁華盛世中有滅絕人性的事件發生。

  北京新青年劇團以《狂人日記》為藍本的劇場演出,以風格化的劇場語言帶我們進入魯迅的世界,並拷問今天的中國。在視覺上,幾乎沒有佈景的舞台上滿是磚頭,呈現一片廢墟景象。這片廢墟指涉的意義非常豐富,那可以是今天中國在繁華背後的混亂衰敗,那可以是在過去十年的發展中被清拆的樓房,那可以是一個等待建立的意象。演員或赤裸或一身黑夜,顯示了無助(快要被吃掉?)與邪惡(正要吃別人?)。虛則實之的視覺效果,讓《狂人日記》不再是民初故事,而可以跟任何時代扯上關係。

  另外,此劇放棄了線性的說故事方式,而以大量的喃喃自語與碎裂的敘事結構去強調了一種瘋狂的狀態與一個畸形的世界。至於穿插在劇中的幾首冷調子的歌,則營造一種地獄氣氛。導演提醒我們,《狂人日記》其實不是一件事,而是某種在歷史上從來沒有消失的社會狀態,它超越時空地縈繞世界。觀眾在看的,不是一百年前某個瘋子的故事,而是當下的世界狀況。

  這齣《狂人日記》是一把時代的刀,直刺人心,也尖銳地剖開今日中國。在這時代,只要「人吃人」仍然存在,就一定充滿了看穿這狀況的瘋子。在那個年代,魯迅曾經用各種疾病與殘障去書寫一個百病纏身的中國:《狂人日記》有瘋子,《孔乙己》有跛腳漢,《祝福》有精神病婦人。魯迅透過他高超的小說技巧,塑造出一個個身心殘缺的人物。這些人物的殘與疾,不是個人問題,而是一種時代的症狀。

  魯迅小說的這些「病人」對照著當年被稱為「東亞病夫」的中國人形象──包括吸鴉片的人與積弱的清朝,可被視為一種文化病理學。諷刺的只是,百年之後,中國在世界舞台上不再是弱者,中國運動員在國際賽事上展示英姿,不少中國人亦花得起錢去吃好東西補身,今天,中國人的形象似乎不應再是病人。然而,事實又告訴我們,今天中國人的確仍然「有病」,行為、思考、人格都似乎出問題,連領導人都承認道德價值走向下坡。

  也許,這就是我們仍然需要魯迅的理由──雖然,如果他泉下有知,他不會希望他一百年前的批判至今仍然有效。而北京新青年劇團的《狂人日記》,正是以全新的視覺語言與敘事技巧,把魯迅經典重現眼前,讓我們得以從一個瘋子、一個瘋狂的世界去看到今天,看到自己。活在今天澳門的我們更要思考:《狂人日記》又讓我們看到澳門哪些「人吃人」現象?

(澳門文化化中心刊物《CCM+》9月號)

演出資料:澳門文化中心10月11日 http://www.ccm.gov.mo/Event.aspx/Detail/53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