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城的前世今生,舊屋的歧視輪迴──談《威尼斯人想買樓》
──談《威尼斯人想買樓》 李展鵬
「劇場是提出問題的地方,不是解決問題的地方。」資深劇場工作者莫兆忠說。這句話說得很好,只可惜,有能力提出好問題的劇場作品並不多見。這就是今年藝術節的作品《威尼斯人想買樓》令人興奮的原因:它不只擅於發問,而且還提出尖銳的、有視野的問題。
在今天澳門,當不少人對外來事物(從遊客到外資到外勞)通通不存好感,此劇卻借著買樓一事大談歧視,並進一步質問:什麼是澳門人?什麼是本土文化?由小城實驗劇場製作、黃柏豪導演的此劇,改編自美國劇作家Bruce Norris的得獎作品《Clybourne Park》,原作著墨於美國的種族問題。《威》劇開場頭十多分鐘似乎跟其他翻譯劇無異,但人物對話很快就進入對於城市及城市人的討論,例如巴黎人叫Parisian,那麼布魯塞爾人英文叫什麼?為什麼Macanese是土生葡人,而不是澳門人?
此劇有兩幕:第一幕發生於五十年前,一個土生葡人家庭因為兒子有自閉症,而在社區中飽受異樣目光,後來兒子自殺身亡,父母決定移民,離開這個表面友好、實則充滿歧視的社區。然而,由於他們準備把房子賣給華人,這又引來鄰居擔憂與反感,他們不希望該區有華人進駐。第二幕發生於五十年後,在同一間屋中有歷史的重演,這一次被歧視的是大陸人。半個世紀之後,這一區已住滿華人,由於業主準備把房子賣給大陸人,引起鄰居的擔心與質疑。
歧視的空間與壓逼的歷史
如果這齣戲有個副題,那可能就是"歧視的空間與壓逼的歷史"。粗略劃分,第一幕的焦點是社區空間的思考,而第二幕則著重於社區歷史的質問。第一幕,土生葡人鄰居基於關心社區,不想破壞該區的和諧,而極力把華人排除於外。然而,當這社區似乎充滿和諧與關愛,一個行為有點異常的自閉症學生卻得不到接納。雖然劇本沒明示,但他的死極有可能跟這不友善的社區環境有關。他的父親這樣怒吼:"有問題的不是他(兒子),而是這裡的人!"這片社區空間的"和諧"背後,竟是排斥與暴力。
到了第二幕,主題從空間延伸到時間──社區歷史。五十年後,該區已住滿華人,但歧視沒有結束。對於內地人的遷入,鄰居充滿疑慮,怕新住戶對該區景觀不利,甚至會破壞該區歷史。劇中,一個藝術工作者提出偉論:從她出生至今,該區都沒什麼變化,大家要尊重該區的獨特文化與歷史,不能隨便破壞。可是,旁觀的觀眾可以輕易提出反駁:藝術家你錯了,你身為華人而住進這區,本來就是一種改變,該區並不如博物館的展品永恆不變。另外,她對歷史的理解亦非常片面:歷史並不如她所說的那麼靜止和諧,相反,該區不斷上演"歧視的歷史",在不同年代有不同的人歧視另外一些人。
在這個大框架之中,兩代的眾多人物交織出眾生相,而每個人都在一個歧視的網絡中佔一席位。劇中,土生葡人與華人之間的隔閡、澳門人與內地新移民之間的張力,自是骨幹所在,但劇本並不限於族群歧視。第一幕中最反對華人遷入的土生葡人,其妻子正是一名重度聽障者。如果自閉兒子曾被歧視,那麼這個聽障者恐怕也不會好過。而土生葡人的妻子雖然反對歧視,亦真心對她的華人表妹不薄,但從她多次要表妹收下她的一套名貴西餐餐具,亦可見階級差異:她彷彿不明白那套餐具對一個草根華人而言,是得物無所用的。
如此的階級議題,第二幕也有觸及。那位東北大娘與澳門人的差異,顯示在兩者對於紅酒的認識。前者根本不懂紅酒,是粗人一名,後者則懂得嚐酒,有一定生活品味。在人物矛盾浮出水面之前,族群差異已透過階級差異來說明。當然,階級不是一切,這對移民澳門十多年並已成中產階級的夫婦,在關鍵時刻仍被來了更久(只是久一點點)的"澳門人"歧視。
歷史的歧視在輪迴上演
導演的神來之筆,是在中場休息時讓演員上台搬家具換景,穿著不同年代服飾的人物竟跨越時間身處同一空間。這巧妙的處理,讓時隔五十年的兩幕有了最好的貫穿,接著點出了全劇的輪迴主題:第一幕最歧視華人的土生葡人,到了第二幕成了被歧視的內地移民;第一幕最包容華人的土生葡人太太,成了有錢但被歧視的東北人;第一幕有個自閉症兒子的富裕父親,成了全無歧視的、跟大陸人眉來眼去調情的本地勞工。
我不確定這個美國劇本原來有沒有東方式的前世今生觀念,但經導演黃柏豪的處理,這種歧視與被歧視之間的角色互換與輪迴錯置,卻是極容易被忽略的精彩一筆。更妙的還有兩幕都有的孕婦:第一幕,土生葡人與聽障妻子要迎接新生兒,但這小孩注定有一個殘障母親,這家庭的未來會是如何?第二幕,已移民澳門十多年的來自廣州的夫婦亦將生子,這小孩大概會被視為澳門人而不會被歧視,但他會去歧視其他人嗎?當生命延續,如果這個戲有第三、第四幕,下一代又有什麼歧視事件發生?
除了內容尖銳深刻,《威》劇在視覺上亦見心思。舞台背景是一幅從天花鋪到舞台前方的大布,使得整片空間有種不穩定感。那間房子沒有堅實的牆壁,布的透明與輕飄的質感,對應著全劇對固定不變的歷史文化的質疑──人、空間與歷史從來處於流動狀態。至於那幅大得彷彿可把大半個舞台捲起來的布,亦似乎把所有人事物置放在一幅類似《清明上河圖》的極大長卷中國畫中。兩幕戲的兩代故事,不過是長卷畫的一小部分;它的前與後,連綿著許多關於流動與歧視的歷史故事。
何時才有這樣的原創劇本?
雖然是近年難得一見的好戲,但《威》劇的缺點仍然是改編問題。原著故事發生在美國,種族問題是理所當然的。然而,此劇一方面成功地用改編劇本探討了澳門問題,但另一方面,原著的許多情節卻較難直接搬來澳門:例如澳門的社區觀念十分薄弱,鄰居會因為新住戶而登門探聽、甚至力勸業主不要把房子賣給什麼人的情況甚少發生。至於劇中的房子,是一幢有前後花園的獨幢屋,這在澳門亦如鳳毛麟角。當此劇令人深思澳門,但觀眾卻似乎很難去想像這究竟會發生在澳門的哪一區。還幸,整個戲故事扎實、主題突出,沒有被這些細節破壞。
無論如何,《威》劇最珍貴的地方是展示了在澳門劇場難能可貴的批判思考能力。它介入社會議題的方式,不是輕易地抓一個令市民閉上眼都會認同的話題(例如對賭業與城市空間的畸形發展的不滿);它冒著被圍攻的危險,從澳門的族群歷史與歧視現象出發,叫大家拋開那過份簡單的本土觀,去重新反思本土文化與澳門人身份。如果此劇的缺點是在改編上仍有不足,我們不禁要問:我們何時才有這樣的本土原創劇本?這又涉及更大的問題:在澳門,有沒有這樣的土壤讓大家(當然包括創作人)去思考這些問題?還是,我們的思考,只是緊緊跟隨那些非常即食的、早就被香港傳媒包裝好的"看法"?
(《澳門日報》5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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