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午，陽光透過樹葉，輕輕的灑在身上，
我們在望德堂創意園度過了一個愉快的下午。

鮮有地被稱為「創作人」的我，
跟同場的舞者Josephine、戲劇人古英元，
以及本身其實也是影像創作人的主持人Johnny，
談創作，談文化，談社會問題。

這本《創作人談創作．八》今天已出版，
今天沒來的朋友，有興趣可以買一本，支持本地製作。

我受訪的部分，他們足足寫了一萬三千多字！
說多詳盡有多詳盡。
我在想：到底人生有多少時刻，會有人想用萬三個中文字了解我？
大概機會不多吧！
因此，我把它視為我今年收到的特別禮物。

現摘錄訪問的小部分跟大家分享。萬三字給你看多少？三千字吧！嘿嘿！

爭取+機緣+信仰

問：你認為自己有今天的成績，靠的是甚麼？

李：其實我覺得機會是要爭取的。講一個小故事給你聽吧！九七年大學畢業，開始當中學教師，雖然享受與學生接觸，但有時也真有點悶，而且跟社會很少接觸，有一種與世隔絶的感覺。當了教師三、四年後，到了人生的瓶頸，究竟自己是否應該繼續呆在這個環境裡？當時很想出外讀書，但又未儲夠錢，時機並未成熟。為了尋求生活的突破，於是，我就參加了由澳門基金會主辦的一個以澳門文化為主題的徵集論文活動，獲選者可以代表澳門到歐洲參加研討會。但很可惜，文章名落孫山。但正所謂塞翁失馬，而我又有山羊座那種不放棄的性格，這次失落驅使我作出另一個行動，就是投稿到報館。當時我投稿寫楊德昌的《一一》，更附上了一封信，大意是說我對戲劇和電影都很有興趣，可以為報紙定期寫一些文章。因為這封信，《澳門日報》之後就約見了我，並叫了我寫一個電影專欄，就是「光影漫遊」。當時《澳日》的副刊正推動年輕化，想吸納一些年輕的作者，所以我有機會寫電影，子嬰、子健等寫音樂，同期湧現了一些新名字。回想起來，我很慶幸自己努力作出嘗試，投稿徵集論文活動，更慶幸自己沒有因落選而放棄，繼續嘗試做其他事。

問：欣賞非主流電影對年青人有何作用？

李：今時今日如果有年青人願意去看非主流電影，而不只是把時間放到打機、上網上，我覺得他的世界會很不同，因為這些電影會激發思考。不一定需要去做影評人，亦不需要真的去拍電影，但思考可以幫助我們去成為一個比較成熟、比較開明的人。在五四運動的時候，年青人開始接觸很多西方或者日本文學，對他們的思想有很大的激盪。我覺得不同年代都會有不同的代表性媒體，正如文字在我們這個世代已經沒有壓倒性的優勢，如今是影像主導。我覺得，其實看電影不需要講求些甚麼藝術流派、藝術鑑賞、美學分析，重要的是你有沒有透過它來思考。在我成長的年代，一個經常閱讀的和一個不愛閱讀的人比較，思考的東西已經很不相同，即使他看的只是流行文學。

問：閱讀文學作品是否有同樣作用？

李：其實無論是以前的文學和現代的電影，它們的價值都是帶來思考的激發，令年輕人成為比較有思考能力的現代人，不是人云亦云的人，因為，社會上告訴你對的東西，未必都是對的，而且我們的社會如果所有人都跟隨著前人說的那一套去做，那麼將不會有進步。所以，究竟為甚麼我寫文章或影評，都會結合到生活或者社會正在發生的事？這其實都離不開我一向固守的信念，就是那些東西藝不藝術不重要，反而藉此對人生對社會思考，才是最重要的。

教學與評論都是創作

問：你現在身兼寫作、教學工作於一身，你怎樣為自己定位？

李：怎樣去定位自己？這是一個好問題！其實寫評論是創作，教學也是創作。

問：教學也是創作？如何理解？

李：例如有一次，是我教學生涯中比較印象深刻的，當時教《桃花源記》，是有關人對和平樂土的想像。在教完之後，我大膽地讓學生看了陳可辛導演的電影《新難兄難弟》，電影主要是反映以前香港那份鄰里互助、「我為人人，人人為我」的倫理精神，那是現代香港人想尋回已經失落的倫理或人性的價值。跟《桃花源記》一樣，電影是關於一段奇妙旅程，並由此帶出人們對所謂樂土的嚮往。看完後，我跟學生一起討論。無論這種教學方法是否成功，我覺得這就是教書時可以發揮的創意。其實，寫評論更加需要創意。很多時候，我覺得評論人的價值被人貶低。例如，我寫影評，有人會問，你寫這麼多影評，會不會自己拍一套？但試想你會不會對名導演如王家衛說：「為甚麼你不去寫影評？」大家都覺得寫評論很容易，有支筆坐下來就可以寫，但拍一部電影一定是值得讚嘆的：「哇，做創作？好勁！」由此可見，社會基本上不太重視評論人的價值。

評論與創作同等重要

問：你認為寫評論有何價值？

李：我會覺得評論與創作應等同重要，一個創作如果沒有評論人去發掘它的價值，或者它與社會文化之間的關係，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它的價值何在。其實，寫評論跟創作是很相似的，例如，我要拍天水圍的生活，我需要去了解天水圍的居民，去做資料搜集，知道他們的生活狀態，知道他們的生活空間。搜集了這些原始資料之後，再去提煉一些戲劇性的內容，再將自己想講的東西放進去。而我覺得，寫評論都是一樣的，你需要很多根底和理論，當有一日，你要寫評論的時候，就會將這些東西提煉出來，過程跟剛才說拍攝天水圍的程序一樣，需要相當高的創造性。

跟電影結上不解之緣

問：在你多年觀影過程中，有哪幾部電影令你印象難忘？

李：喜歡的電影太多了，不如講講難忘的觀影經驗。記得剛到台灣政大讀書時，在學校大禮堂看了一齣名叫《大河戀》（A River Runs Through It，香港譯作《川流歲月》）的電影，講述一個喜愛釣魚的家庭的故事。雖然是荷里活製作，但這不是那些劇情高潮选起的電影，不少觀眾都會覺得很悶，但我卻很喜歡這齣電影。電影有關一個美國小家庭，他們的故事平凡中帶點不平凡，主角很喜歡到小溪邊垂釣，他說：「小溪下面的石頭都是默默無聲的，但如果你把它拾起，看看它的底部，就會發現刻上了這塊石頭的故事。」我很喜歡這句台詞。後來，有一次到台北郊外平溪遊玩，攀山越嶺。當我走過一條小溪時，突然拾起一塊石頭去看看它的底部，真有點兒白痴的感覺，但我顯然是被那齣電影感動了。

另外有一次，是獨個兒在學校藝文中心看候孝賢的《戀戀風塵》。電影劇情緩慢、沉悶，但不知怎的，它很吸引我。電影講述一位青年去當兵，而女朋友在他當兵期間交了另一個男朋友，還結了婚。當他退役回到家鄉，爺爺跟他說今年蕃薯、農作物的收成，電影就這樣結束。看完電影，我自己一個人踱步回山上的宿舍，天很黑，但感覺很好。雖然當時還很年輕，未懂得思考很多問題，但電影裡面有些東西卻沉澱下來，久久不能消失。候孝賢的電影與港産片不同之處，在於他的電影給人的感覺會沉澱在心裡，跟王家衛、關錦鵬那種很不一樣，相對來說港產片還是比較接近主流電影的模式。就在那一刻開始，我想我跟電影的關係好像已經建立起來了，而這種關係，在我人生中會是很重要的。

從此愛上了旅行

問：除了電影，你還喜歡些甚麼？

李：我很喜歡旅行，曾經在我的書上寫過類似的說：我喜歡電影，但若果有天沒有電影可以看，我也可以看小說。我喜歡教書，但若果有天我成了啞巴，我也可以寫文章，那仍然是一種思考交流。我享受踏單車，但若果不能踏，我也勉強可以用慢跑代替。然而，若果不能去旅行，我卻找不到當替代品。

問：甚麼時候開始愛上旅行？

李：大學畢業出來工作賺到錢後，我開始旅行。畢業後第一次旅行，是跟家人一起跟旅行團往泰國，到達芭堤雅後，家人及部分團友都去了看表演，而我沒有去，只獨自在芭堤雅市區沿著海邊踱步，感覺很自由、很舒服，而且發覺在這樣的環境中，會令我這種「老土文人」文思泉湧，令我回想起以前的南灣海邊，同時又感受到泰國地域氣質的不同。第二年，我就開始人生第一次揹著背包，到歐洲自助旅遊了一個月，從此，我愛上了旅行。

旅行是心靈的冒險

問：電影、旅行跟文字創作，其中有沒有甚麼關連？

李：它們之間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可以給我思考上的刺激，又或者心靈的冒險。我是一個比較膽小的人，怕狗、怕老鼠、怕鬼，但卻可以在電影中冒險。我喜歡在戲院裡看電影，因為它可以讓人完全進入一個不同的世界，那種感覺跟在家中看影碟是兩回事。

寫作給我滿足感

問：這麼多年來，文字創作給了你些甚麼？

李：到現在我還是沒有改變最初的想法，就是：寫文章是「有錢收的學習」，它給我很好的操練機會。對於一個喜歡思考的人，寫作本身已經有很大的滿足感，加上可以有平台與別人分享，滿足感就更大。現在，我教書、寫作、做電視節目主持，可以有這些多平台給我發揮，我感到很幸運。不過，澳門沒什麼討論氣氛，進一步說，就是學術環境欠佳。有時我會想，如果在其他地方寫文章，無論是稱讚還是不認同，也可能有一個辯論的機會，但澳門就不會有，令人感到有點兒寂寞。有時，很開心地寫完一篇文章後，刊登後就好像抛了石頭進海，完全沒有回響。幸好現在有了Blog，間中也會收到一些讀者的回應。

問：你覺得自己在創作生涯中，處於一個甚麼階段？

李：其實我正處於一個頗興奮的階段，因為我的博士論文現正做到很核心的戲肉部分。在這個過程中，寫文章都會很興奮，因為經常會見到自己用新的角度去寫一件事。從小到大，我覺得自己每次都很幸運地憑直覺選擇到自己喜歡的學科。今次我很高興地發現做論文並不只是埋首鑽進去研究一件事，在過程中，原來可以伸延得很廣，有助分析很多事情。這幾年，我見到自己在寫作上的轉變，包括在寫電影時，角度可能會跟以前不一樣，現在我還嘗試寫一些社會文化方面的東西。這些轉變，希望可以讓自己蘊釀出一個更豐收的時期。

（上圖攝影:RIO VONG，謝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