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3-03 00:09:44Pan
懷舊,是一種政治意識--談澳門回歸後的懷舊情緒
懷舊,是一種政治意識
──談澳門回歸後的懷舊情緒
人在什麼時候會懷舊?當一個人的感情生活不愉快,他就很容易突然懷念舊情人的好;當一個大學生的學習生活不如意,他也很可能突然懷念起中學時代。懷舊,從來不只是對以往的依戀,更重要的是它反映了對當下現況的不滿。換句話說,一個滿意現狀的人,又哪來閒功夫懷舊?這種人之常情,大概可以解釋不少澳門人近年來的懷舊情緒──以前的澳門真好,如果可以回到過去就好了。
懷舊,是因為對現在不滿
近年來,這種情緒彌漫在整個澳門:走過地產公司,我們說:"現在的樓價簡直脫離現實!真懷念以往可以用二十萬置業的日子。"看到金光閃閃的賭場,我們說:"現在的澳門都是為遊客而設的了,有什麼澳門人會喜歡這種怪異的建築?真懷念以往那個樸素閒適的澳門。"走過名牌手袋店,我們說:"現在的澳門人真的很物質主義,真懷念以往老老實實的澳門人。"對澳門的懷舊不只反映在日常生活中,還反映在我們對文化遺產的重視;我們開始厭惡"拆舊的、建新的"的作風,我們開始有意識地保衛澳門的舊貌,下環街市的風味、燈塔的景觀、藍屋仔與塔石球場的回憶,我們都想保留。就連年前傳出舊葡京酒店可能被清拆,都引起我們的追憶。很多人心深處的一句話是:但願澳門可以回到過去……
是的,踏入了廿一世紀,告別了澳門人並不留戀的殖民時代,開展了經濟與政治的新一頁的澳門人竟然前所未有地懷舊,為什麼?
回答這個問題之前,讓我們先了解懷舊這回事。懷舊(Nostalgia)的希臘字源,是"回家"(notos)加上"痛苦"(algos),指的是一種回不了家的痛苦。在十七世紀的歐洲,最早的相關研究是從醫學的角度,探討離家的瑞士僱傭兵的"鄉愁",那是源於對新環境的不適應。到了二十世紀,精神心理學開始關心懷舊情緒,研究發現,一些為鄉愁所苦的人一旦回到家鄉,他們仍是失望,因為他們懷念的其實不是一個地方,而是一段時間,那是不可追回的。由此,懷舊也從地域問題變成時間問題,從一個可以治療的醫學問題變成沒法治癒的精神問題。學者開始意識到,懷舊建基在對現況的不滿情緒上,它常常扭曲了過去,把過去想像成簡單、美好、和諧的,以對比那複雜的、醜陋的、不和諧的現在。而懷舊的最終作用,就是把過去塑造成跟現在不一樣,然而貶抑後者。
懷舊,是選擇性的記憶
從這個角度看,澳門人懷舊的原因就不言而喻──過去的澳門不一定真的很美好,但為了表示對現在的不滿,我們不遺餘力地回望過去。如果懷舊就是鄉愁,那麼澳門人的"原鄉"就是賭權開放前的澳門;而那個澳門,由於不斷被美化,其原貌已是模糊不清。很吊詭地,懷舊雖然是跟記憶有關,但它也是一種失憶症;為了突顯今天的糟,過去必然是美好的,因此我們必得忘了過去的不好。因此,當澳門人懷舊,就必須把澳門以前的種種不好通通忘了,我們不必記得去一趟上海都要經香港的麻煩,不必記得考台灣入學試都要去香港的大費周章,當然,也不必記得澳門曾經被整個世界潮流──全球化──遺棄的可憐境況。甚至,作為社會的未來希望的年輕人會在網上大聲疾呼:M記、肯德基、外國人,我通通不要!我要以前的澳門!雖然"葉公好龍"是個貶義詞,但它多多少少說明了懷舊的性質:它只是用來想像的,而不是玩真的,一旦要這個年輕人回到過去,他可能會叫苦連天。
香港曾經的懷舊風潮,也許可以讓我們更了解澳門人的懷舊。在八十年代中後期,香港一方面焦慮地面對九七,一方面急躁地發展經濟;對當時的香港來說,未來是不樂觀的,當下是急急忙忙的,那麼,唯有過去是最安全的。這時,由電影《胭脂扣》引起的一股有關塘西風月的潮流,席捲電影業與出版界,這懷舊潮呈現的是三十年代有旖旎風情的香港,一個嫖客有情妓女有義的舊香港,一個已經消失了的美麗香港。《胭脂扣》是虛構的,它對三十年代香港的描繪其實相當片面,其作用只是為了反映八十年代香港人的焦慮。
──談澳門回歸後的懷舊情緒
人在什麼時候會懷舊?當一個人的感情生活不愉快,他就很容易突然懷念舊情人的好;當一個大學生的學習生活不如意,他也很可能突然懷念起中學時代。懷舊,從來不只是對以往的依戀,更重要的是它反映了對當下現況的不滿。換句話說,一個滿意現狀的人,又哪來閒功夫懷舊?這種人之常情,大概可以解釋不少澳門人近年來的懷舊情緒──以前的澳門真好,如果可以回到過去就好了。
懷舊,是因為對現在不滿
近年來,這種情緒彌漫在整個澳門:走過地產公司,我們說:"現在的樓價簡直脫離現實!真懷念以往可以用二十萬置業的日子。"看到金光閃閃的賭場,我們說:"現在的澳門都是為遊客而設的了,有什麼澳門人會喜歡這種怪異的建築?真懷念以往那個樸素閒適的澳門。"走過名牌手袋店,我們說:"現在的澳門人真的很物質主義,真懷念以往老老實實的澳門人。"對澳門的懷舊不只反映在日常生活中,還反映在我們對文化遺產的重視;我們開始厭惡"拆舊的、建新的"的作風,我們開始有意識地保衛澳門的舊貌,下環街市的風味、燈塔的景觀、藍屋仔與塔石球場的回憶,我們都想保留。就連年前傳出舊葡京酒店可能被清拆,都引起我們的追憶。很多人心深處的一句話是:但願澳門可以回到過去……
是的,踏入了廿一世紀,告別了澳門人並不留戀的殖民時代,開展了經濟與政治的新一頁的澳門人竟然前所未有地懷舊,為什麼?
回答這個問題之前,讓我們先了解懷舊這回事。懷舊(Nostalgia)的希臘字源,是"回家"(notos)加上"痛苦"(algos),指的是一種回不了家的痛苦。在十七世紀的歐洲,最早的相關研究是從醫學的角度,探討離家的瑞士僱傭兵的"鄉愁",那是源於對新環境的不適應。到了二十世紀,精神心理學開始關心懷舊情緒,研究發現,一些為鄉愁所苦的人一旦回到家鄉,他們仍是失望,因為他們懷念的其實不是一個地方,而是一段時間,那是不可追回的。由此,懷舊也從地域問題變成時間問題,從一個可以治療的醫學問題變成沒法治癒的精神問題。學者開始意識到,懷舊建基在對現況的不滿情緒上,它常常扭曲了過去,把過去想像成簡單、美好、和諧的,以對比那複雜的、醜陋的、不和諧的現在。而懷舊的最終作用,就是把過去塑造成跟現在不一樣,然而貶抑後者。
懷舊,是選擇性的記憶
從這個角度看,澳門人懷舊的原因就不言而喻──過去的澳門不一定真的很美好,但為了表示對現在的不滿,我們不遺餘力地回望過去。如果懷舊就是鄉愁,那麼澳門人的"原鄉"就是賭權開放前的澳門;而那個澳門,由於不斷被美化,其原貌已是模糊不清。很吊詭地,懷舊雖然是跟記憶有關,但它也是一種失憶症;為了突顯今天的糟,過去必然是美好的,因此我們必得忘了過去的不好。因此,當澳門人懷舊,就必須把澳門以前的種種不好通通忘了,我們不必記得去一趟上海都要經香港的麻煩,不必記得考台灣入學試都要去香港的大費周章,當然,也不必記得澳門曾經被整個世界潮流──全球化──遺棄的可憐境況。甚至,作為社會的未來希望的年輕人會在網上大聲疾呼:M記、肯德基、外國人,我通通不要!我要以前的澳門!雖然"葉公好龍"是個貶義詞,但它多多少少說明了懷舊的性質:它只是用來想像的,而不是玩真的,一旦要這個年輕人回到過去,他可能會叫苦連天。
香港曾經的懷舊風潮,也許可以讓我們更了解澳門人的懷舊。在八十年代中後期,香港一方面焦慮地面對九七,一方面急躁地發展經濟;對當時的香港來說,未來是不樂觀的,當下是急急忙忙的,那麼,唯有過去是最安全的。這時,由電影《胭脂扣》引起的一股有關塘西風月的潮流,席捲電影業與出版界,這懷舊潮呈現的是三十年代有旖旎風情的香港,一個嫖客有情妓女有義的舊香港,一個已經消失了的美麗香港。《胭脂扣》是虛構的,它對三十年代香港的描繪其實相當片面,其作用只是為了反映八十年代香港人的焦慮。
藉著懷舊,《胭脂扣》建構了獨特的"香港性",那塘西風情是香港獨有的文化;這特性一方面抗拒八十年代急速的經濟發展,控訴商業發展如何消滅歷史痕跡,另一方面,它也申明了香港文化跟內地文化的差異,隱約顯示了對九七的憂慮。
香港的例子,跟澳門有不少不謀而合的地方。首先,對於習慣了緩慢生活步伐的澳門人而言,這幾年的發展實在叫人吃不消,再加上鄰近地區開始發展賭業而使澳門的前景成疑,因此,過去成為了我們最溫暖的避風港。而城市景觀的急劇變化,賭場酒店的無處不在,也使我們非常焦慮,我們要尋求可以依靠的穩定,我們不希望所有澳門的特色──從城市風貌到生活方式──會在賭業發展及回歸中國後迅速消失,因此,一個被美化的過去就成了心靈救生圈。就像《胭脂扣》虛構出一個旖旎塘西,我們也虛構出一個"天上有地下無"的寧靜安祥的澳門,用以抗拒全球化,抗拒全面面向內地而喪失本土特色。當然,它也是一個政治警號,它滲入了很多對政府管治不滿的情緒。
懷舊,是一把雙刃刀
的確,懷舊不只是情緒問題,更是複雜的政治問題。它一方面有其積極意義:在過度急促的發展中,它提醒我們放慢腳步思考;在喜新厭舊的浪潮中,它提醒我們珍惜文化遺產與集體記憶;在全球化的衝擊下,它提醒我們本土特色與在地文化的可貴。在今天的澳門,這種的反思力量是必須的,也是有益的。然而,懷舊也有其非常保守的一面。它有時全然否定發展的意義,令我們變得很排外;就像那位年輕人,他在拒絕M記與外國人之餘,其實也在拒絕外國非政治組織(NGO)進駐澳門,拒絕外語帶來的不同資訊來源,拒絕了多元人口與多元文化。而停滯與排外,恰恰是民主政治與開明社會的一大絆腳石。有時,我們很難想像在廿一世紀的今天,澳門還需要學者苦口婆心地告訴我們發展的重要性:曾藝早前就在本版撰文,說明發展經濟其實也是爭取自由,那是為了人們的福祉;林玉鳳年前也在文中談到,現在澳門的問題不是"發展"本身的問題,而是政府對"發展"欠缺規劃的問題(注)。檢討發展是好事,但若全盤否定發展,退回到不對世界開放,不跟世界交流的狀態──那就是很多人懷念的"美好澳門",卻絕非澳門之福。
懷舊情緒看起來是輕輕柔柔的"想當年"的感性,然而,我們卻要警醒:民間要小心,不要讓懷舊變成保守勢力;尤其在今天,彷彿越開明的人就越有資格大聲地懷舊。另外,政府也應聆聽懷舊情緒背後的政治訊息,把澳門的發展的負能量轉化成正能量,撥亂反正。回歸十年,廿一世紀的頭十年即將過去,中國踏入新時代,全球化已把世界帶到一個新境地,除了懷舊,澳門人還需要更多的前進力量,以面對瞬息萬變的未來。(十年反思與回望。二)create_adam@yahoo.com.hk
注:
曾藝,<發展經濟是為了真正的自由>,《澳門日報》視野版,2009年2月2日
林玉鳳,<發展與不發展的抉擇>《澳門日報》蓮花廣場,2006年10月12日
(《澳門日報》視野版,2009年3月2日)
Si Nga
2013-02-02 00:04:51
以前我初中嗰陣都係莫名咁懷舊,但到我去咗台灣讀書,我自己覺得我想保住舊澳門GE目的已經唔再係懷舊,我只係唔想佢變得千城一面。
台長PAN
2009-04-08 01:03:27
PAUL:
我早猜到你這種性格外向的人喜歡台灣, 只是我一直好奇,靜宜是怎樣的一所大學...??? 哈~~ 你一定感受很多文化衝擊了,好好珍惜這些"衝擊",如你所說,這會令你思考自我與自身文化.這篇文章已在澳日登了,多謝推介. 這個系列還有好多篇要寫,請多來討論.
感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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