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0-31 00:42:59Pan

我的英國,就在這裡


 
總有人會問我--你寫了不少關於旅行的文章,為什麼不好好寫英國?
我總是回答--寫英國,難呀!

來過我家的朋友都知道,我家放了不少不同國家的明信片,
但也許沒有人發現,其實我幾乎不放英國的。
原因是,我希望那些風景照給我放假的感覺、完全沒壓力的輕鬆感覺。
但英國--不!

我一直沒能好好解釋很難下筆寫英國的原因,
然而,今年初那一次回英國時,
我在天未亮之時離開希斯魯機場,
看著那個暗暗的灰灰的悶悶的英國,
我半點興奮的「出國」感覺也沒有,
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

當我以旅人的姿態遊其他國家其他城市,
那接觸總是輕輕淡淡的,
容易造成一種距離的美感。
就像你跟你喜歡的人喝下午茶,
說說笑笑,眉來眼去,雲淡風輕。

但當我要住在英國,
要跟衣食住行到種族歧視等各種問題交手,
要關心從學術體制到保守黨工黨誰執政的問題,
那就不是可以容易「雲淡風輕」的了。
那就像你跟你喜歡的人走進教堂之後,
面對可怕的柴米油鹽同床異夢初則口角繼而動武...
這樣的五味雜陳,又如何輕易下筆?

因此,寫英國,對我來說仍然不容易。

但是,其實我的英國一早就在我的文章裡了,
只是連我自己都後知後覺。
原來,就在我當年在英國慢慢安頓好之時,
文章的風格內容漸漸有所不同。
我開始用了一些從未用過的角度,
開始用了一些我自己前所未有的態度,
去寫了以下的這些文章。


因此,這些文章未必寫得好,但對我來說卻很有紀念價值,
因為那是英國烙在我身上的一生都洗不去的東西--
那不只是看電影的方式,更是看世界的方法。

我的英國,就在這裡。
 
 
 
  
  魔法學校國際化     

  我無意把每一部荷里活片跟權力與陰謀論扯上關係,但《哈利波特:火盤的考驗》對種族與性別的書寫卻又似乎不得不談。

  這一集《哈利波特》中的魔法學校突然變得非常國際化:一場巫術大賽既帶來不同膚色的學生,而學校的國際學生如中國人及印度人亦相繼增加。加上妙麗一貫的搶鏡與聰慧,以及有歐陸女生晉身大賽四強,此魔法學校看來很能兼容性別及種族差異。然而,這「平等多元」的表象背後是什麼?

  且看巫術大賽的競爭情況:那位女生代表幾乎全無表現可言,深海之戰中,她連自己的妹妹都救不了,到了最後一個回合,她亦是率先敗北的一人。幾個回合下來,她全無表現過人能力,令人懷疑這位「過江龍」是如何晉身四強的。再來是那位魁梧的外地壯男,電影只隱約介紹他來自北歐,而那位演員則是保加利亞人,他的黝黑皮膚、粗獷線條與異國服飾說明他代表的是異文化。雖然他看來孔武有力,然而,他在比賽仍是第二位出局的人,他其實沒表現多大的本事。到了爭勝一刻,剩下的很不巧就是兩個英國學生──白人男性。

  那麼,回頭再看兩隊外來人的出場,他們在片中的裝飾作用就很明顯。歐陸女生隊伍出場時,盡顯千嬌百媚,贏得眾人歡呼──女人的作用當然是擺著好看,又怎能期望她有非凡實力?至於那一群異國壯男,一出場就像雜耍似的翻筋斗,他們代表的只是奇觀式的異國風情,因此也就沒能耐撐到比賽的最後一刻。兩隊外來人的裝飾陪襯作用其實在出場時已確立了。

  如此推論,中國人與印度人等角色的定位就呼之欲出了:中國人還沒有實力與西歐男性、歐陸女性及東南歐裔爭勝,因此,找個嬌羞的中國女子跟哈利仔眉來眼去就好了,中國人不必舞刀弄槍;至於印度人嘛,在舞會時以選美佳麗的姿態展示民族服裝就好了,其餘時間可以休息。

  全球化下的文化狀態吊詭之處是:不同的膚色與文化在國際上曝光的機會多了,似乎是備受重視,但他們卻又常被刻板化、邊緣化。當周潤發至今在荷里活只能演無知泰王與中國海盜,當中國功夫在《標殺令》中成了膚淺的奇觀,我們聽見「泉下有知」的東方主義大師薩依德在悶哼一聲冷笑。(2006年2月)
 
 
  異類政治學      

  《King Kong》也許是個愛情悲劇,《King Kong》也許是對人類野心的控訴,然而,最令我感興趣的還是片中隱藏的權力關係。

  荷里活其實是個對「非我族類」非常敏感的權力場域。電影中,黑人至今甚少有機會跟白人親熱──上床更免問;又據說華人演員在彼方冒起,但看他們演的角色:邋遢黑幫及無知泰王(周潤發)、藝伎(章子怡),甚至是──狗(李連杰),這是哪門子的「揚威國際」?至於「正宗異類」外星人,更當然常是人人得而誅之的仇敵。

  《King Kong》中的三十年代荷里活電影界由男性掌權,這一群來自白人文明社會的全男班攝製隊一方面對比著那野蠻荒島,另一方面也叫那唯一的女性(女演員一角)形勢孤立。King Kong──現代社會中的異類,它永遠是不被關懷的奇觀;美女──資本社會中的女人,她永遠在權力運作中處於次等位置。以上兩個角色,都不過是商業世界的工具。電影強調了King Kong及美女的「失語」狀態;前者既是只懂咆哮不懂言辭,後者則在攝製隊中毫無發言權,以致他倆的心情處境都無法被理解,這種「失語症」造就了悲劇。在拍攝旅程中,編劇及導演都是白人男人,這透露了無論是文字或視覺語言的操控者誰屬。

  當代性別研究發現在很多「異類」電影中,最了解異類的人大都是女主角;《歌聲魅影》、《異形》系列、《美女與野獸》及《鐘樓怪人》,通通如是。女人與異類永遠是情義兩心知,這種書寫的潛在動機是把女性異類化、把異類女性化,鞏固白人男性的優越地位。

  看《King Kong》,我們不如玩個符號學的換碼遊戲:如果與King Kong發生愛情的是個白人男人(畢彼特如何?),效果會怎樣?如果與King Kong發生感情的是個中年香港師奶(盧婉茵如何?),故事有什麼不同?老闆肯不肯開戲?

  所以,不可能有別的選擇了,一定是性感美女配猩猩。拍過《魔戒》的彼得積遜有再大的話事權都不可能讓周潤發溫柔地躺在King Kong手心跟它一起看夕陽。從電影的角度,這叫創作公式,從權力的角度,這叫意識形態。中間牽涉的性別、種族、階級歧視,是一部有關壓迫的歷史。(2006年2月)
 
  
  藉著雨點說危情  

  一個男人溫柔地幽禁一個女人,可以是浪漫愛情故事。

  《藉著雨點說愛你》是又一部優質的日式愛情小品。在那個雨季,亡妻的鬼魂重返家庭,跟丈夫與小孩共渡了溫馨時光,彌補了一個家庭的遺憾。日本導演最擅長的輕輕淡淡的情感筆觸,加上竹內結子融化人心的清麗溫柔,令電影的親情愛情格外動人。然而,電影的這一段卻令人好奇:亡妻重返人間,但她卻是失憶的,她乖乖的跟一個自稱丈夫的男人回家;又因為她在小村中早已是個死人,因此她不能外出,必須過著足不出戶的生活。這樣的處境,是一個女子被陌生男人幽禁,其實可以是很可怕的,只是,它順理成章地被拍成了浪漫愛情。

  我的狂想是:如果把性別角色轉換,由一個女子因為愛情而幽禁一個男人,那會如何?我記憶中沒有類似的愛情片,然後朋友提醒我:那會是部驚慄片!說的是荷里活舊片《危情十日》,一個瘋狂女讀者禁錮一個作家的故事。作家在一次意外中受傷,一個失婚女人救了他,並把沒法行動的他安置在她家中;但她變得愈來愈歇斯底里,不只逼他改寫小說,後來更打斷他的腳免他逃走。那是九十年代頗為矚目的一部驚慄片。

  《藉著雨點說愛你》跟《危情十日》看似南轅北轍,然而,它們卻同樣涉及文化研究的一個話題:性別與空間。女人本屬於家庭,男人則不該受困於家居空間;因此,一個女子就算被陌生人幽禁在家,她也就安心的燒飯做家務,甚至慢慢愛上那陌生人;但一個男人若被陌生女人幽禁,則是非常「恐怖」的一回事。這兩部電影當然給予適當的鋪陳把故事合理化,然而,潛藏的卻是關於性別與空間的父權觀念。

  再分析兩片人物,《藉》片女主角的人生價值等同於家庭,她重返人間也就只是為了彌補家庭的遺憾,至於那個害羞內向的男主角,則抹去了這故事的「可怕」色彩。而在《危》片,是一個女人僭越了她的主婦身份,她既限制了「志在四方」的男人的行動力,更挑戰了男人的話語權──她逼他改寫其小說的女主角的結局,這樣的女人自然令男性社會極度不安,她被「妖魔化」是理所當然的。

  是的,戲裡的她最終沒法令男作家改寫其小說,而在戲外,這部荷里活片當然由男性操控。《危情十日》其實還真有點「後設電影」(Meta-film)味道呢。(2006年4月)
 
 
  
  影像時代.靚仔孤雛    

  在這個影像當道的時代,我們應該是更精明的觀眾:電視台的節目,把明星的表情、談吐、應對表露無遺;美軍在伊拉克的虐囚照片,是為確鑿的罪證;神州六號升空的片段即時傳播,打破時空限制。然而,影像傳媒是否一面倒的有利無弊?視覺文化如何改變我們對事情的理解?

  看波蘭斯基最近的電影版《孤雛淚》,不少觀眾都讚嘆小孤雛的俊美。那位小演員五官精緻,俊美中帶憂鬱氣質,眼神總是流露一絲無助與孤寂。導演選角很成功,俊美的小孤雛令人心生憐憫,電影的感染力也就事半功倍。也因此,這造成奇妙的戲劇效果:在峰迴路轉的劇情中,每當有人向他伸出援手,似乎都帶有「因為他俊美,所以很多人都疼惜他」的意味。尤其明顯的是一位維護小孤雛的老先生,他看著他的神情,直叫人有戀童的聯想。後來,一戶富有人家決定收養他,帶他進入上流社會,這過程中也不見收養者有多了解他,最直接的解讀仍然是:他的俊美令人憐愛。總之,整個故事隱約透露一種微妙的訊息:那是一個小孩憑「美貌」去「脫貧」的故事。

  翻查小說版《孤雛淚》的資料,我發現小說並不特別強調他的外表,反而有較多篇幅描繪在賊窩中的他的道德感。而就算小說有描寫他的俊美,但由於沒有活生生的影像,因此,讀者也就傾向於就把大團圓結局歸因於他的良好品格,而不是其美貌。如此說來,電影版有意無意地改寫了這故事的精神。

  當然,找個俊美男孩當主角是天經地義的,而這就是文化研究者所言的「美貌經濟」(Beauty economy)──資本主義社會中的「美貌決定論」。以貌取人其實是不分古今中外的人性,然而,在消費文化與影像時代中,外表的意義卻又是更耐人尋味。

  多年前看美國總統候選人的電視辯論會我就在想:有了電視直播,我們似乎把候選人看得更清楚透徹,然而,在聲色效果下,觀眾的焦點往往是候選人的外觀與舉止,而不是其演說內容。克林頓當年當選,他的外表與風度(他當時上節目演奏色士風大受歡迎)就絕對應記一功。如果這仍是個只有報紙與電台的時代,我們會否比較單純地深入地了解候選人的政綱與言論?如果沒有了影像,我們對《孤雛淚》與克林頓的觀感又會否大有不同?(2006年3月)
台長PAN 2008-11-26 00:13:11

PAUL: 我只看了電影,覺得只是普通呢.

Paul 2008-11-24 01:21:00

《藉著雨點說愛你》的電影還真是太濃縮了。
有看《追風箏的小孩》電影嗎? 該感人的不感人,與小說相差甚遠。

台長PAN 2008-11-21 00:18:38

謝謝頂爺讚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