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5-12 04:20:59Pan

走最遠的路去橫過馬路──王家衛與《藍莓之夜》

  《藍莓之夜》的最大罪名當然是:王家衛無力突破,他只是用過去十年多的冷飯菜汁炒埋一碟。那苦候情人的男人與遠走他方的女人,是《重慶森林》的梁朝偉與王菲的翻版;鬧市中的高架鐵路景觀,是《墮落天使》的複製;隔著餐廳玻璃外牆拍攝人物的鏡頭,更與《春光乍洩》有九成相似。熟口熟面的材料,還要號稱是西餐,王家衛的這道“新”菜式可以有多美味?

  然而,當很多人在《藍莓之夜》找不到任何新意時,這部電影卻確認了王家衛的“新”。這種“新”,來自王家衛對這個時代的觸覺,也就是一種在全球化下日見盛行的流動文化。

王家衛的香港漂流史

  十年多前,王家衛已經開始在他的多部作品中動人地描畫過漂流的存在狀態。《阿飛正傳》有張國榮為追尋身份的漂流與劉德華不為什麼的離散,《春光乍洩》有一雙戀人自我放逐至南美洲,至於《重慶森林》及《墮落天使》則有城市內部的漂流故事,裡面有無家的毒販林青霞,有終日徘徊街頭的警察梁朝偉,有瘋瘋癲癩地四處尋人的楊采妮。

九七前王家衛電影中的漂流、無根、無家,被賦予一種政治解讀:在回歸前,香港人回望過去一段動盪的歷史,並張看一個不確定的未來。就是回歸之後,王家衛仍然在作品中繼續挖掘那段香港的漂流史:《花樣年華》及《2046》都側面紀錄了六七十年代香港與鄰近地區有大量人口流動的時期,片中人物有遠走新加坡的,有來自大陸的,有遠飛日本的。王家衛的電影都是一段段旅程,這些旅程表面上是情感之旅,但骨子裡卻有歷史文化(甚至是城市人口學)的意義。如果說香港的歷史就是漂流動盪的歷史,香港的文化就是躁動不安的文化,那麼,這就展現在王家衛兩部最極政的旅程電影中──《春光乍洩》有遠至阿根廷的放逐,《2046》的漂流更是穿梭於現實與小說、過去與未來、香港與日本、南洋之間。

中外不少研究者評論人都把這種王家衛式的漂流狀態定性為香港特有文化,那麼,何以王家衛遠赴美國拍攝的首部英語電影《藍莓之夜》,仍是與旅程息息相關?是王家衛真的技窮嗎?還是,漂泊與流動,根本不只是香港獨有,而是這個世代一種舉世皆然的現象?

漂流已是全球化現象

從一開始,《藍莓之夜》就被設定是一部旅程電影;兩個主要演員,祖迪羅是英國人,諾拉瓊斯則是有印度血統的美國人。電影的主場景,就是紐約這個混合不同種族的多元文化城市。片中的祖迪羅來自英國曼徹斯特,他想在美國參加全國所有的馬拉松比賽,然後,他遇上了一個俄羅斯女孩而暫居紐約;諾拉瓊斯則因為一次失戀而橫越東西岸,遠走美洲多個城市,臨出發前,她就在這家店遇上了祖迪羅。

王家衛再次表現了以小見大的視野,一個看來很私人的、格局很小的愛情故事,卻指涉整個時代文化的一些顯著特徵。如果香港式的漂流是源於其獨特的歷史背景,那麼《藍莓之夜》的漂流則已經是一個全球化現象。這個世代,有屬於中產階層的四處出差、出外留學、不斷的觀光旅行;屬於另一個階層的,則有漂洋過海的勞工(如港澳的南亞人)、嫁到外地的新娘(如台灣的越南新娘)、又或是在東歐開放後湧入西歐尋找機會的人。文化研究有此一說:“移民”一詞已經過時,因為它意味著人由甲地移到乙地落地生根,但顯然,這世代的人已很難說得清楚他們會在哪裡定居終老,他們猜不透三數年後身處何方。就是在澳門,不少人已有在三數個國家或城市生活過的經驗。

《藍莓之夜》把這個時代的特質不動聲色地放置在一個愛情小品中。因此,一如以往,王家衛電影主場景絕不會是家庭,而是流動的公眾場所──這次是一間餐廳。在那裡,人們川流不息,甚至充滿了旅人與不同種族的顧客。一個英國人,就在這間餐廳等待他的俄羅斯舊情人。餐廳的外面就是高架鐵路,鐵路行經的聲響一直是這個故事的“配樂”,那代表著城市人的不斷流動,那呼喚著每個城市人內心深處的漂流欲望。然後,那個女孩闖進這間餐廳認識了英國人。在那個夜裡,當她從男友住所對面的街道看到他與新歡纏繞,她作了一個決定:“走最遠的路去橫過馬路”,於是她出走了,為了自我療傷,也為了追尋自我。而在旅途上,她一直努力賺錢想要買車──是的,在美國沒有一部車,又如何走得更遠,如何增加自己的流動性?

在這種全球性的流動文化下,王家衛式的愛情距離有了很好的舞台。他跟她的愛情,是在分隔兩地時滋長的。她每到一個地方都寫明信片給他,而他則只有被動的等她的音訊。那情形,竟有點像古時候丈夫從軍或赴考,妻子只能苦候。這亦是電影的另一個可堪玩味之處:就像《重慶森林》中女性總是比男性有更大的流動性(梁朝偉先後守候周嘉玲及王菲),《藍莓之夜》中也是祖迪羅先後默默等候俄羅斯舊女友及諾拉瓊斯。這一筆微妙的性別書寫,對照著當下世界的流動人口的性別特質──中產女性比男性更常旅行,女性越洋留學的比例逐年攀升,如果再加上漂流海外的性工作者及家傭都是女性,那麼,流動與漂移就是這個世代重要的性別風景。片末,諾拉瓊斯回到紐約,祖迪羅照例為她準備好藍莓餅。如果那餐廳也是一個暫借的家,那麼,代表家的人,竟是男人而不是女人。

是誰走得比較慢?

影評與觀眾對《藍莓之夜》的忽視,其實暗中存在一個問題:大多數人仍然純粹以故事、人物、風格、影像等傳統標準看電影,因此看不出《藍莓之夜》牽引的更宏大的社會文化脈絡,包括從性別到全球化的各種當代議題。很多人常說,王家衛在原地踏步,甚至已經江郎才盡了,我卻大膽的認為事實可能是相反:也許是影評人落後,是觀眾無知,追不上王家衛的視野,看不懂王家衛如何緊貼時代,他們還不懂得,“走最遠的路去橫過馬路”跟我們這個世代有什麼關係。Create_adam@yahoo.com.hk

(澳門日報演藝版,5月8日)
台長PAN 2008-06-06 12:06:55

讀者:
有呀. 澳大英文傳意系有外藉老師開電影課. 新聞傳播系也有老師開影視製作. 而中文系區仲桃老師也有開現代文學與電影的相關課題.

讀者 2008-06-05 19:50:40

非常感謝你的解答^^
其實我也有想過,但是總覺得需要一個更確定的解答,所以就冒昧提問.

另外,我還有別的問題,我是澳門大學的學生,不知道在澳門大學裡,有沒有關於分析電影的科目修讀呢?

台長PAN 2008-06-01 23:23:54

SHIREEN:
您好!
君子所愛略同,這兩個導演我都很喜歡.
另外,陳可辛及許鞍華我很也欣賞.

讀者:
又要回答問題?HAHA.
其實我覺得,你大可不必向我尋求答案,
因為,這也是我個人解讀而已,而你大可以有自己的詮釋.
不過我還是可以談談我的體會.電影中JUDE LAW不是提過那些&quot明明很好吃卻沒有太多人喜歡&quot的藍莓派嗎? 那代表了當時男女主角都是被拋棄的狀態吧.
至於隔著玻璃的拍攝,一方面是美感,另一方面也是王家衛電影的一大主題的展現--人際的距離,咫尺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