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3-12 12:48:06Pan

本周好文推介--如果布希亞到香港走一趟

我早已料到布西亞的逝世在華語世界不會引起很大迴響.
不過,傳媒的冷淡程度仍然在我意料之外.
在此跟大家分享極少數的兩篇悼念布西亞的文章:

明報 2007-03-11

時代的先知
如果布希亞到香港走一趟……  文:潘國靈

法國當代思想家,繼布迪厄(PierreBourdieu)、德希達(Jacque Derrida)之後, 又走一個—— 布希亞(JeanBaudrillard),生於一九二九年,八十未至, 留低孤零零的人類學家李維史陀(Claude L赌vi-Strauss),明年就是百歲人瑞了。

論地位,布希亞未至於像德希達般死訊足以登上法國頭版,但作為一個最對應當下社會的思想家,他確佔一地,無論他的學說如何把你拋進七星迷陣,他的基本思想卻必須一讀。他論述的議論涵蓋文學(如早年對卡爾維諾的文學評論) 、城市( 如《美國》) 、戰爭(如《波戰灣戰爭不曾發生》)、消費社會、符號、媒體、科技等,單單說他是一名後現代理論家看來是有點簡化了他,怪不得他對這稱號嗤之以鼻。

深遠影響的「擬像」論

但駁雜的論述中, 最有深遠影響的, 應是他的「擬像」論, 關鍵作是Simulacra and Simulation,此書標誌覑布希亞由七十年代剖析消費社會,過渡至超越經濟範疇、將「真實」(reality)問題化的結晶。與此相關的有一套布希亞式詞彙,如「超真實」(hyperreal)、「擬像」(simulation) 、「擬仿物」(simulacrum)等,其基本點則是對「再現」(representation)的存疑乃至否定,消融了「再現」背後假設的真偽、主客分野。你再不能將事物二分為真實(reality)與幻像(illusion),因為擬像就是失落原初的拷貝,符號不再負擔與任何實在性的關係, 或攜載意義的功能,事物成了純粹的擬仿。

但真實未必是沒有的,只是在被擬像主宰的世界中, 退到不覑邊際的位置。布希亞說得上是悲觀論者,但是否虛無主義則難以說清,起碼他對擬像所包含的「瞞騙」或「掩飾」,仍是落力鞭撻。

最佳例子是迪士尼,布希亞認為,迪士尼之為擬像, 不僅在於它複製於無,更在於它劃出一個虛擬區域,讓人相信孩童化只存在於這人工樂園,掩飾在此以外其實洛杉磯以至美國就是迪士尼本身,以及整個世界也在全面幼稚化的事實。

香港城規驗證「擬像」理論

親手促成迪士尼在香港落成的曾蔭權未必明白此點,但特區政府的城市規劃,卻有趣地處處在驗證覑布希亞的擬像論。新落成的中環天星碼頭即是一例,它與所謂一九二○年代那愛德華風格原樣的關係是無法建立,它純粹是一個無關乎真偽的擬像,一旦落成了,就成了超真實。又如政府拆了利東街再想覑擬仿新的印刷街,又或者倡議在本來已有很多老店的上環,建它的什麼「老店街」。總覺得布希亞應該到香港走一趟,看看這一片擬像之應許地,不過,太遲了。

理論說得深了,我也不想。或者,要具體化布希亞的擬像論,還是從影像入手(畢竟布希亞最關心的還是「影像的惡魔」(the evil demon of images)),看看華卓斯基(Wachowski)兄弟的《22世紀殺人網絡》續集(Matrix Reloaded)吧,據聞這兄弟班導演在開拍續集時,就吩咐演員看劇本前先看看布希亞的作品,尤其是Simulacra and Simulation。

布希亞名句「我購故我在」

總覺得中文片名改得不好,原片名的Matrix, 即「母體」, 在WilliamGibson 的經典科幻小說Neuromancer,是所有電腦databank 連結一起的超龐大網絡。在《22 世紀殺人網絡》中,人們浸染在虛幻的Matrix 結構而不自知,不僅史密夫密探可以無限複製,就連在第一集中以真主之身出現的Neo(奇洛李維斯飾),續集結尾時,也被揭曉為只是一個無法被刪除的異體,出於「母體」工程師,即模型世界的總設計師之手。母體由符碼驅動,模型世界賴以運作的本就是表象遊戲,當連僅存的反抗陣營──錫安(Zion)都是虛擬,反抗的意義便被打上問號,甚至喪失意義。

如果還要多一點淺白的東西,讓布希亞與我們的生活扣連起來,我會在文末引述他兩句話:一是他「擬仿」現代哲學家笛卡兒而來的名句「我購故我在」(I Shop therefore I am),此話十分應合消費社會的香港吧,當然,他對消費社會的見解,並不僅止於為人們製造一句clich赌,他早年提出社會重心從生產(production) 轉向消費(consumption),影響了不少論者。另一則他說的話是: We are the firstgeneration living in science fiction。是的,當你身處香港,被超額充溢的視覺符號包圍, 電子屏幕自我分裂, 符號不斷「內爆」,媒體即是訊息,城市景觀與科幻電影景觀愈來愈相像,你會想到,布希亞,畢竟還是這時代的先知。


擬仿物都市 文:黃國鉅

如果我們有一塊《紅樓夢》裏王熙鳳用來設相思局害死賈天祥的「照風月鑑」兩面鏡,那麼,我們反鏡一看,就會發現,裏面的「現實」,其實只是自己製造出來的幻象。香港人以為自己最現實,但是他們卻不知道,他們把「現實」跟「真實」混淆了,結果自己活在一個虛擬的世界裏面而不自知。

法國哲學家尚. 布希亞(JeanBaudrillard, 1929-2007)上星期二逝世,應該要勾起香港人對他們對自己所認知的「現實」的一些反省。布希亞生於1929年,早年在巴黎索邦大學讀德文,後來轉向哲學和社會學,成名作包括《象徵交換與死亡》、《擬仿物與擬像》。他的語言學理論和媒體理論廣為文化批評引用,被認為是所謂後現代主義哲學的代表人物之一。

把模仿物當真實

布希亞採納結構主義語言理論,認為語言之所以能夠產生意義,並非因為它能指涉某個個別真實對象,而是因為他們能夠互相引伸意義,形成一個自足的意義系統。這樣一套語言系統,必然不是真實的直接反映,而只是對真實的掩蓋。布希亞另外一個有名的理論就是所謂的「擬仿物」(simulacrum)。Simulacrum 一字本來是拉丁文,原本是指「神像」,而這個代表神祇的代替品,卻漸漸取代了我們意識中那個真實存在的神的位置。布希亞進一步引伸這個概念,指一件對真實事物的仿製品,變得比真實更重要,結果大家乾脆把這個模仿物當作真實,而不需要關心真實原物的存在,甚至原物根本可能不存在。布希亞把這套理論應用到資本主義社會的消費主義上,指出消費品的價值是擬仿的產物。他甚至應用在傳媒主導的現代社會上,認為傳媒製造了一套有自己邏輯的真實世界,可以獨立於跟客觀的真實世界,而公眾通過這套傳媒真相來認識世界,最後忘卻了真實世界本身而不知。他最有名而最具爭議性的論點,是指我們所認知的1991 年波斯灣戰爭其實沒有發生過,一切都是美國通過電視媒體製造出來的媒體現象。

自詡「現實」混淆真實

然而,若果布希亞生前有機會來到香港,他可能會發現,這裏原來是他的理論最派上用場的地方。香港人自詡「現實」,講求實利,不愛「講耶穌」,逃避抽象原則的討論, 「不扮高深,只求傳真」,加上九七年之後大陸口號政治氾濫,一大堆空洞口號湧進我們的語言世界,主宰了我們對現實的認知。如「安定繁榮」、「馬照跑,舞照跳」、以至九七後的「香港好,國家好」。這種口號創造出來的現實,漸漸掩蓋了香港複雜的社會及政治真實,大家於是把現實等同為「賽馬跳舞」、「吃喝玩樂」、「留港消費,促進經濟」這種單向式的思維。

香港生活空間狹窄,人們對自己的生活空間缺乏界限意識,私有空間狹小,社會於是把注意力集中在同一個事件和議題上,漸漸把傳媒創造出來的議題取代了自己生活真正關心的問題,甚至以為這些議題就是自己生活現實的本身。於是,大家一窩蜂跟覑議題走,以媒體議題來定義自己對現實社會的認識與關懷。加上媒體「不怕作新聞,只怕沒新聞」的態度,於是以「魔警」來取代真實的徐步高,以陳乙東來取代真正的「巴士阿叔」,卻從來沒有人提出這個自稱是「巴士阿叔」種種明顯不過的疑點。然後,電台主持、文化人、學者紛紛討論這段短片如何反映社會現實,之後更產生一連串短片文化,如《第一手真相》式節目出現,所標榜的「真相」,其實只是不求真假的娛樂式資訊。

特首選舉虛擬現實典範

港式語言以快速、頻密、轟炸式的方法運作,連政府的宣傳口號也採用了這種語言策略。強求押韻、玩別字、同音字,什麼「路上零意外,香港人人愛」,什麼「和諧家庭樂繽fun」等劣質語言佔據我們的思維空間,混淆語言與事實。這種語言宣傳虛擬出來的現實,在基本法的宣傳裏達到極致。政府自以為看準了香港人這種講求實利的心態,以短視的方法告訴我們基本法對我們有什麼「覑數」,吹捧它能保障旅遊、知識產權等我們根本在九七年前已經享有的權利。甚至出動明星歌星來唱頌基本法,叫大家「愛護它」、「擁護它」、「保護它」,重複轟炸而樂此不疲。要知道憲法並非國家、土地、領袖,在沒有爭議的時候,它只是放覑不用的冰冷條文,人們根本無從愛它。一套憲法只能通過解決現實法律和政治中爭議發揮作用,而只有通過這種考驗,憲法才具有真實性,得到人民的尊重(注意:是尊重,不是愛戴或擁護)。但政府自己不尊重憲法,動輒擅自解釋,反而出動歌星這種拙劣的手法來要求人民愛它,簡直是反智中的極品。

最近曾蔭權和梁家傑的特首選舉,可說是這種虛擬現實的另一個典範。大家明知道這場選舉是假的,梁家傑卻煞有介事地以真正候選人的姿態出現,羅列政綱,巨細無遺,而主辦單位也自豪地宣稱,辯論(或者應該說的答問大會)是根據美國總統選舉的規則來進行,恍如一場真選舉。最後梁家傑還給大家一個高潮,他借助一個不知是否虛擬的人物「張伯」來表達對普選的訴求,其言詞之真摯、語氣的誠懇,大家在雷動的掌聲中,再也不用追問他口中的那個「張伯」是否真有其人。

香港人要習慣沉悶

如果我們接受布希亞的理論,那麼,香港人要從新認識自己身邊的現實,唯有兩途:第一,通過冗長、沉悶的辯論,通過對抽象原則和概念及其在香港的應用,來突顯香港本身的真實問題,回歸到柏拉圖式的辯證法,找回語言跟現實的關係。第二,就是完全擯棄語言,用非語言、沉默的方法來重新認識我們身邊的經驗的和生活世界,這種認知的過程就如看一齣沒有旁述的紀錄片,如張虹的《七月》、《中學》、《平安米》,或者是一齣沒有評述的足球比賽,平淡,但真實。兩種方法,其實都有一個相同的要求:香港人要習慣沉悶。這個要求,恐怕是對這個即食都市最大的挑戰。

Pan 2007-03-16 01:04:01

zone:
是呀,這也許是大城市都逃不過的命運?

LOUIS:
嗯,你講的也有道理,而且,這世界上本來就不存在什麼完全純粹的真實,消費社會只是加強了虛擬.
不過,在後現代的學派中,布希亞的確是被歸類為悲觀的一派,這跟李歐塔重分析的解構主義派以及非常樂觀的歡慶派後現代主義成了對比....也許我日後有機會會寫文章談談這後現代的三大學派呢.

Louis 2007-03-15 20:53:57

台長選的兩篇文章都很精闢呢!

有時後換個角度想
布希亞的論述不完全一定是悲觀的
就好像從鄉村到都市化或許少了很多童年的記憶
但是都市化也帶來了更多的藝術跟文化
當然也有髒亂跟迷惘
如果有一天MATRIX成真
就像布希亞所描述的那樣
所有的東西都成虛擬
那虛擬本身也就不帶有價值判斷
畢竟已經沒有可供比較的基準了!
那道時候所謂的純粹也就成了懷舊的根源
其實就像我們現在朗朗上口的舊時記憶是一樣的甜蜜卻又遙不可及

不過MATRIX裡面畢竟還是給了我們兩個選擇!

zone 2007-03-15 09:35:51

我想台灣也快變成這樣了....
想來就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