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我之間《金閣寺》
讀《金閣寺》的時候,我常常想,對于敏感、多思而又卑怯的鈎口,無論怎洋,他總是需要壹個指代或象征來介入生活的,因爲他既無法完全排斥自己,也無法治愈自己。金閣寺對他來說,是他與外部世界的聯系,也是他生命的壹個出口。
口吃與面容醜陋造就了鈎口寡言、孤僻的秉性,這與他思維的輕靈形成比差,于是索性放棄“重”的語言和日常表現,把自己放置在障礙物之外;正如同摒棄物質世界裏令他失望的金閣寺,而轉爲“處處皆是”的形而上的金閣寺。
在未知世界裏,想象中金閣寺的美曾深深喚起這個少年熱切的渴望,在故鄉時,“每天看見陽光在遠處的水田裏閃耀的時候,我都會懷疑那是肉眼看不見的金閣的投影”,而現實所見黑色三層建築物使深藏心中的美被擊碎了,完全無法與觀念之中的形象疊合。這個讓他的自卑感得以寄生的唯美建築壹旦崩塌,被忽視、嘲諷的俗世生活何以爲繼?眼前是無謂的存在,唯有在心中重建虛幻的金閣了!
也許鈎口應該慶幸自己有壹對個性鮮明的朋友,爲黯晦的生活帶來哪怕壹絲的顫動或幸福感。柏木也有身體缺陷,卻以此痛楚來玩弄憐憫他的女子,“他所暗示的,或在我面前表演的人生,缺乏自然性,也缺乏像金閣那洋的結構美,可以說,它只是壹種痛苦的痙癴;他所暗示的人生,是要打破那些未知的僞裝蒙騙著我們的現實,爲清掃出壹個不再蘊含絲毫未知的世界而上演壹出危險的醜居”。而鶴川“他是我心中善意的通譯者,能把我的語言翻譯成現世言語的唯壹朋友”,直到三年後鈎口得知鶴川並非那個表面青春向上的青年而死于自殺時,他與光明世界聯系的壹縷細絲從此完全斷絕了。
柏木讓他重新認知“美”,使他萌生行動的意念,鶴川的死讓“曾托付于他的東西壹起消失了,壹瞬間這些東西卻以另壹種現實性複蘇了”,這讓鈎口更強烈地自愧于無動于衷地活著。現實很小,本無所懼,無奈施加影響的人讓鈎口而對人之本性從充滿疑惑到完全心灰意冷了,哪怕在清修之地的金閣寺,也不過是俗世妄念的投射,以至在凝視水中倒影時,期望自己能與其壹同毀于戰火,斬斷這些虛無之美。
爲什麽金閣寺總是在鈎口有所行動的時候浮現、遮攔著他?因爲潛意識中他的自卑感需要掩飾,鈎口害怕被揭穿他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過多的自我審視使他無力從包括金閣寺在內的我的全環境中出逃。而與現世鈎通的物的橋梁,愈發使他感到了試圖融洽地在這種環境下生存,是壹種失敗。
現實中處處挫敗,信念將死,然而金閣寺卻堅實不倒,爲了活下去,鈎口需要用自身力量打開另壹個通道,破壞觀念中殘存的美便是超脫了原本的價值觀。在大火中,已看不見金閣的形狀了,美的實質無法被確證,灰燼中仿佛壹場重生即將降臨。
回想起《炎上》裏的金閣寺,黑白、靜默地伫立著,在建築視野上顯現著結構與意境相融之美——美有什麽意義?如果不是與假想中的美壹致?如果不是在心靈的感知之內?美的觀念壹旦存活,就開始潛入現實生活,直到它變形、消失,抑或妳將其扼殺。誰能說得清楚,對于美,我們曾寄托了多少自身未竟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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