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說的其實只是，寂寞。

一種情緒、一種感覺、一種常常如影隨形底附骨般的黏膩蛆蟲，尤其，活在城市裡。

是的，天啊，活在城市裡的寂寞。就像香港漫畫家歐陽應霽「我的天」裡的時髦都會男女一樣，在城市裡，我們時而恓恓惶惶地在生活裡掙扎、在愛情裡猶疑、在生命中困惑；時而理直氣壯地擺爛活著、厚顏無恥、墮落狂歡。在寂寞的城市裡，我們在自殺之前還會祈願自己長命百歲，我們在做愛之後才想到探問對手的性別。我們，人與獸同、男與女無異、無神無鬼、無救贖也不悔罪，臨到自身生命最最深處的悲喜困境，最多也只輕輕低呼一聲：「我的天」。

只是，還是有人喜歡用甜蜜包裝著冰冷，最近好受歡迎的幾米就是。總是溫馨的構圖、粉色系的筆觸、童話般的故事、以及完美圓滿的美好結局，但是還是難掩那濃濃的寂寞不斷地從甜蜜繪本裡汩汨地湧出；我總是在幾米甜甜的圖裡讀到寂寞的殘酷澀味，我總是看到故事的反面：一如現實裡，向左走與向右走的渴望愛的男男女女永遠並不會相逢，現實裡，孤獨的小男孩，其實也只能在月光下做著孤獨的夢。至於地下鐵，那一定只會是不斷延伸、不斷分叉的地下迷宮，而一個盲眼的小女孩，其實根本不可能找到幸福的出路。

或許，寂寞就是城市的陰暗本質罷，至少，近年愈亦譏誚犬儒的我，總是這麼地相信著。不然我們怎麼會讀到卜洛克，以及他筆下的那個寂寞的中年男子史卡德。

那樣一個一無所有、一無所望的落魄男子，苟活般地行走在紐約暗黑城市的一角，面對無邊蔓延的罪惡、無所不在的死亡以及無處逃躲的寂寞，我們的史卡德唯一所能做的，其實只是一點一滴、小小微弱的努力；這微弱如遊絲般的努力，改變不了他是個糟糕酒鬼的事實、也挽救不回無辜死者的命運、更談不上正義得償的天道實現；我們的史卡德，只想一天過去、慶幸自己今天還沒有碰酒，只想找出真相，給死者的親人一點告慰，也只知道謀殺者要付出代價，卻不想扮演全能的上帝來矯正城市裡所有的罪惡。中年男子史卡德，只是一個無照的私家偵探、一個改喝咖啡的戒酒中的酒鬼，以及一個在寂寞的城市裡，努力活得像人的人罷了。

就是這樣了吧，談起城市裡的寂寞，我們並沒有比史卡德強多少，我們也只能這樣一點一滴、這樣如斯微弱地努力著、活著、然後，還是寂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