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1-03 00:56:59簡隆全
轉機的機場
有生以來第一次踏在歐洲的土地上,蘇黎世機場。我發現自己的腳不自然地踩踏著地面,眼神四處逡尋,像在找什麼。這讓我感到十分困窘。因為是沒有道理的,我眼前的歐洲,甚至是歐洲平均所得最高的國家,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同。我只好轉而聆聽各種語言的奇妙發音方式。
我們推著行李繞過免稅商店,在一家餐飲前停了下來,熱心地閱讀擺放在門前的菜單。我不在意他們吃些什麼,但想了解一下物價。可惜沒用,我問過他了,他也不清楚瑞士法郎幣值如何,連最基本的概念也沒有。應該比美金稍低便是,否則一塊漢堡那種價格也未免太驚人!我想要隨便消費一下,因為是轉機,所以機場是唯一的機會。
但買些什麼好呢?免稅商品幾乎是全球共通的,彷彿是同一集團壟斷似的,絲毫不能證明我來過這個國度。而正是為了這個證明,才引起我花錢的念頭。事實上,行李已經夠重了。所幸機場不大,動線也還算順暢。
機場。究竟機場算不算國土的一部分?通常來到這個領域,我就有已經「出國」,或者「回國」的感覺了。往往同一個地方,會因「旅行」或「返鄉」等不同動機,而產生相左的解讀。然而轉機的機場,它究竟該給我「出發地」還是「目的地」的印象呢?或者都不是,我仍然在機艙裡,仍然在空中呢?
究竟著陸了嗎?
有些人誤會我是個旅行家,興致勃勃問我到過哪些地方?這問題很困擾我,因為我會考慮是否該將香港和溫哥華等城市列入可憐的清單裡。我知道我不能,因為從未踏出它們機場大門外,從未呼吸過外面的空氣,甚至不曾感受過當地的氣溫。
「沒有,沒有,我只是『經過』香港。還沒去過。」
這麼說來,我「將」不曾來過蘇黎世?「尚未」抵達歐洲?我現在遊蕩的這塊空間是個定義籠統的區域?介於空中與地面,介於具實與虛無?也難怪我的軀體提前感受到這種不安,總要企圖證實些什麼,以拒絕飄浮的恐慌。
既然「我」不曾到過「這裡」,那麼在蘇黎世機場裡胡思亂想的這人究竟是「誰」?為何我竟能同時猜透「他」的心思?彷彿就在「那裡」?
然而事實上,我現在究竟在「哪裡」?竟會如此憂鬱!
我發現,所有時間都被這轉機的機場延誤了:延誤了抵達的時間,延誤了起飛的時間,也延誤命定只有一次的「空前」快感。當我抵達那空前的「第一次」時,它身前早已隱約披上模糊的背影,彷彿是遲了,再也名不符實了。再也沒有「第一次」了。激情已成過去,然而回首過去,卻什麼都沒有,沒有實實在在的什麼!
在這個滯止的,含糊吞吐的空間裡。所有人都被回憶或憧憬擊倒了。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好,都準備好了;已經出發了,只是尚未「全然地」完成出發的手續。多麼冗長!有人低頭翻閱雜誌;有人仰首張口沉睡;一位婦人將袋子裡的東西掏了出來又細心塞回去,一絲不茍彷彿仍籠罩在離別的善感中;一對年輕的戀人坐在落地窗前的塑膠椅上,不安穩卻持續地熱吻著,雙眼都閉上了。窗外開往市區的大型巴士川流不息地進進出出,日光黯淡,是個沉悶的陰天,不知道外頭冷嗎?
機場正在擴建中,陰暗而狹隘,天花板特別顯得低。所有餐館都像鄉間的小酒吧,在暗黃燈泡裡獨自沉思。走道的日光燈放出微弱的淺綠色寒光,嘶嘶作響,行色匆匆的旅客推著行李箱,從四面八方湧入盥洗室,排成長長的一列。
我置身在行列中,突然產生一種奇怪的欲望:好想拍拍前面那一人的後背,問他現在幾點了?隨便說些什麼都好。但我卻轉過頭,望了排在身後的男子一眼,抽身離開隊伍,默然走上樓去。
2001.02.14
hey,號稱要歸隊已經有段時間了,怎麼只聞樓梯響?
看了『轉機的機場』,對於現在身處加拿大的你,是不是更有感觸?
我也曾在香港等待轉機,那種無所事事的等待特別令人感到荒寒,時間靜止在被驅趕下機的那一刻,在冷氣永遠過剩的轉機室我彷彿聽見血液緩緩凝結,那麼孤單,而又無所謂,失去專屬的地理位置,我輕易迷失。
於是,對香港有了莫名的渴望。你曾問過我最想獨身旅遊的地點,我的回答讓你訝然失笑:沒聽過這麼沒有夢想的地點。是嗎?是吧!買東西吃東西,火紅的廣告不斷在腦際中搖晃.....也許,腳踏上去的實感正招換著,曾經迷失的一刻。
-- 2005-11-22 22:43:4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