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夏之約 卷四 出走
汪聖夏忘了飢餓的感覺,她回到家,聽不清阿姨問她吃了沒有,逕自走回房間。她把吉他抱在胸前,叮叮咚咚的撥弄起來,音不成曲,曲不成調。
『元叔…』她拿出皮夾裡的身分證,看著那個伴了她八年的名字,低聲說:『元克驤…不喜歡…汪聖夏。』
莫鈺華匆匆下車,想趕著回家向聖夏問清楚,為什麼要一直用自己母親的名字? 離巷口不遠處,一輛重型機車疾駛而來,她定眼一看,那不是…那不是…?! 昏黃的燈光下,莫鈺華張大了口,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
小時候,見過元叔幾次,每次他來,媽媽總是會準備一桌子好料,讓他和爸爸一邊喝酒,一邊天南地北的閒聊。雖然不懂他們說些什麼,也忘記了,但總記得元叔口袋裡一定會有我喜歡吃的檸檬糖,他說:『這檸檬糖我家那小子也愛吃,跟妳一樣!』每次,我總是為了這顆檸檬糖期待元叔的到來,而他也從來沒有讓我失望過。直到長大,到外地求學,見元叔的機會少了,對甜膩的糖果不再盼望了,這顆檸檬糖的記憶也逐漸褪去。幾年之後,我竟然和『他們家那小子』成為夫妻,雖然名不符實,但見了元叔總得叫聲爸,畢竟…他是我的公公吧…曾經身為大企業家的女兒,對自己的婚姻本來就很難有決定權的…不是嗎?
『聖夏…汪-聖-夏…..』莫鈺華一進門,連莫母都還沒問候就往房間裡跑,看見汪聖夏身邊放著吉他,不知哪來的怒氣開口便說: 『妳為什麼要騙領班妳叫李晴兒?』
汪聖夏皺著眉,心想: 我晚餐沒吃都是為了幫妳這個大小姐代班,現在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掏空的胃,不自覺的痙孿。
『妳說啊!為什麼不說話?!』莫鈺華心裡明白自己是為了元克驤的事不舒服,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拿了這件事來作文章。
汪聖夏吐了口氣,好聲好氣的問: 『我騙領班,扣妳薪水了嗎?』
莫鈺華不領情,還是咄咄逼人的說: 『妳騙人就是不對!』
『好,是我不對,但這件事真有那麼嚴重嗎?』汪聖夏無法理解一向貼心隨和的鈺華今天會對她發這麼大脾氣。
『妳為什麼要一直反問我,妳自己做的事情妳自己最清楚!』莫鈺華似乎已經不是指冒名這件事了。
胃酸的刺激,讓汪聖夏隱隱作痛,好不容易她才能用平常的口吻回答: 『這樣好不好,我明天親自去跟領班說…』
『不用了!我自己會跟他說清楚!』莫鈺華氣急敗壞的回她。
汪聖夏心裡覺得委屈,她真的不是故意要隱藏自己身分的,剛好『他』也在那,更剛好…他是Caps 的人。
見汪聖夏一點兒也不為自己辯解,對於她此刻的態度又是如此忍氣吞聲,莫鈺華突然眼眶一紅,『哇』的掉下眼淚。『妳為什麼不跟我吵?!妳為什麼不說妳沒有錯…..』
『鈺華…』汪聖夏被莫鈺華的反應嚇了一跳,見她又幾近失控的大喊: 『為什麼我喜歡的妳也要喜歡?!為什麼妳喜歡的要讓給我…..』
汪聖夏怔在原地,她看著莫鈺華腳邊那把吉他,好似所有回憶都從裡頭湧現出來。沒想到…它們還是無法成為過去…..
沉默的汪聖夏,只能舔舐著莫鈺華勾起的傷痛記憶,什麼也說不出口。
莫鈺華不止的淚珠,滾滾滑落,她用手抹去淚水,吸了吸鼻子,恢復平靜的語氣說: 『都給妳…媽媽給妳,房間給妳,今天載妳回來的那個人…我喜歡的那個人…給妳…』
汪聖夏還來不及反應,莫鈺華提起行李,往門外跑了出去。
這夜,回憶侵襲,汪聖夏輾轉難眠。她看著空蕩蕩的四周,說著:『媽媽、房間、朋友…我們可以一起擁有…但惟獨感情,不能擁有…』
『我還要喝!你再讓我喝一杯…』一個女聲從元克驤身後竄起,不知何時後面那桌男女已喝到醉茫,東搖西晃的搶著女子手上的酒瓶。
視線昏暗,元克驤沒多理會,但耳裡又聽見那女子喊著:『大家好,我叫莫鈺華,今天為大家帶來的歌曲是…..』
一群人鼓掌叫好,哦哦哦的助聲起鬨,元克驤轉頭看著那群人,女人稍嫌曝露,男人衣衫不整,莫鈺華脫了鞋站在沙發上,一頭亂髮像在發酒瘋。
唱沒兩句,站都站不穩的她很快又倒回男人懷裡,圓潤的乳房似要從領口爆出,惹得男人兩眼直瞪。
『妳醉了,我們回去吧…』男人摟住莫鈺華的腰,撐起她臂膀,視線沒從起伏的胸脯離開過,元克驤揪了眉,回頭繼續喝他的酒。
凌晨兩點,一個女孩子不回家在外面喝成這樣,如果給汪聖夏知道了,她是不是會很擔心…? 不對,我管那麼多幹嘛? 人家說不定嫌我多事!
左顧右盼,剛才那桌人已陸陸續續離開,只剩一對男女留在原地親熱。元克驤還是付了錢,跟著離開。
『不要…我不要回家,我沒有家…..』莫鈺華在闃靜的巷子裡咿咿啊啊的叫著,元克驤很快就找到她步行的方向。
不久,前頭開來一輛車,男人走下來將莫鈺華扶進車裡,疾駛而去。元克驤趕緊騎上摩托車隨行。
車子在暗夜中違規前進,一下闖紅燈,一下蛇行,追逐的過程中有些驚險,幸好元克驤技術好,這點兒小事還難不倒他。但跟是跟上了,卻跟進了一家不怎麼起眼的汽車旅館。
眼看車子就要進入旅館的通道,他一人騎著車,實在很尷尬,但都跟到這了,半途而廢的事他也做不來。終於,他還是跟了進去。
牆上掛鐘滴答的響著,分針和秒針指向兩點半,汪聖夏走出房門。 鈺華到現在都還沒回來,她是真的不要這個家了嗎? 這時候,除了耐心等待,好像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微亮的月光下,坐著莫母一人。 『阿姨…』汪聖夏躍步至莫母身邊,急欲想解釋什麼,卻被莫母止住,她若無其事的說著:『天氣熱,睡不好,出來透透氣…』 『阿姨…』汪聖夏語調降了下來,無語。 『聖夏,來,妳坐。』莫母又說: 『這房子就這麼點兒大,鈺華那孩子嗓門可不小…』 阿姨都知道了,我真是… 來這裡打擾已經很不好意思了,現在又惹得鈺華負氣離家。 『妳知道她從小就這脾氣,別跟她計較…』莫母憔悴的面容勉強撐起一絲微笑,接著又說: 『姊妹倆感情好才會吵吵鬧鬧,想當初我跟妳媽媽還不是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小吵的…也沒把我們的感情吵散哪…』 汪聖夏心裡的擔憂稍稍放下,緊繃的雙頰得以開出笑顏。她見莫母輕嘆了口氣,望著窗外的月光說: 『我們倆雙胞胎,生出來就長得一模樣,從小喜歡吃同樣的東西、喜歡穿同樣的衣服、喜歡讀同樣的書、喜歡做同樣的事,就連…』 莫母停住口,頓了會兒又說: 『鈺華很小的時候我就跟妳姨丈離婚,她從小就沒有爸爸疼愛,特別渴望有人能呵護她…照顧她…』 相較之下,父母將近三十年的婚姻,依然恩愛如昔,從小被呵護至深的汪聖夏,她的幸福,是莫鈺華多麼遙不可及的夢想… 她懂了,望著莫母,那未出口的請求,已寫在愛女心切的臉上。汪聖夏握起莫母的手,輕聲的說:『阿姨,您別擔心,鈺華很快就會回來的…』 元克驤要了間房,已便他就近查看隔壁的狀況。做這事,他是頭一遭,怎麼有種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無奈?十幾分鐘過去,見隔壁毫無動靜,他也樂得輕鬆,心想只要莫鈺華沒事,他心裡對汪聖夏也有了交代。 『好渴!我要喝水…給我水喝!』窗戶傳來莫鈺華的喊叫聲,這間旅館隔音設備不是很好,就連倒水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不一會兒,又聽見莫鈺華輕喊:『嗯…頭好暈…好熱…』男人未出聲,但隱約有些動作。 突然,『啪』的一聲響亮,莫鈺華大叫:『你是誰? 為什麼脫我衣服?!』 元克驤心裡大喊不妙,他衝出房門,使力轉動門把,又聽見裡頭另一個巴掌的聲音,男人啐口罵:『妳這賤貨,敢打我…』 『啊…好痛…啊…你放開我…放開我…』 元克驤趕緊轉回房間,推開窗戶跳出去,腳踩著雨擋,躍至隔壁窗台。這時,他看見那男人壓在莫鈺華身上,一手抓住她,一手粗魯的往她裙裡鑽。幸好安全鎖是開的,元克驤快速地闖入,推開那正欲得手的男人。 『你給她吃什麼?』 元克驤看著水杯底部殘留的粉末,又見莫鈺華已呈現神智不清的狀態,怒吼: 『我問你給她吃什麼?!』 『你他媽的我給你吃拳頭!』男人起身,惡狠狠的撲了過來,元克驤閃身,讓那男人跌了個踉蹌,再抓起他肩膀,用力的把他踹倒在地上。 男人痛到無法呼吸,趴在地上哀叫。元克驤用毛巾覆蓋已被脫去上衣的莫鈺華,支撐著她走出房間。 一樓停車間,元克驤搜出了莫鈺華的提包,載著她匆匆離開旅館。
『阿姨,妳先去睡,鈺華回來我會馬上叫醒妳…』汪聖夏不忍莫母坐著空等,看著耗盡氣力的她說。
直到莫母被她好聲哄睡,她才離開莫母房間,走出門外來來回回。
莫鈺華伏在元克驤身後,雙手緊抓著他,身體微微顫動。
『沒事了,不要怕。』騎車前已將袋裡的長袖拿出來給她穿上,她應該是害怕得直發抖。
一路上,莫鈺華異常沉默,也沒問他怎麼會出現在那,只是顫抖著。轉進巷口,元克驤停了車,扶著她回到家門口。
這是一棟沒落眷村的邊房,位於窄小的巷內,木門後頭,有個小小的前庭,可容納幾株闊葉植物。
莫母從睡夢中驚醒,急促的門鈴聲,敲得她心臟砰砰跳動。她跑出房門,打開大門門鎖。
『媽!...』莫鈺華撲向莫母,元克驤心想: 汪聖夏是不是也會在此刻出現?
『鈺華!...』莫母心急如焚,莫鈺華疲軟的倒在地上。
元克驤攬起莫鈺華進屋,將她安放在塌塌米地板上。這時,莫母才察覺到汪聖夏已不見蹤影。
她轉頭跑出房間,留下莫鈺華和元克驤二人。莫鈺華灌下一大杯水,神情轉為和緩,怯懦的說: 『謝謝你救了我…今天要不是你…我可能已經…』
元克驤看莫鈺華流下眼淚,安慰她說: 『沒事了…下次跟朋友出去要小心,妳好好休息吧!』說完,轉身就要離開。沒想到莫鈺華竟起身抱住他,對他說:『你不要走…你可不可以留下來陪我…』
元克驤對此感到吃驚,他站在原地,怔了會兒,輕輕的解開莫鈺華的雙手,轉回去看著她,用一種溫和的語調說著:『妳聽我說,我…』
他走出房門,見莫母坐在長椅上對著手中的紙條發呆,出聲道別,望向四周,他想著:汪聖夏,妳真的不住在這裡…
『等一下…』莫母把走向門外的元克驤喊住,說:『還沒跟你道謝…』態度已異於昨日的冷漠。
『聖夏她…不希望有人來打擾…所以對你們不禮貌,請不要見怪。』
親耳聽到汪聖夏的消息,元克驤沉寂的心再度活躍了起來。
『但是現在…』莫母將紙條拿給元克驤,只見上頭寫著: 『親愛的阿姨:這次回來,爸媽已幫我安排好了工作,因為捨不得妳們,所以遲遲沒有離開。請不用擔心,等一切安頓好,我會馬上跟您連絡。聖夏留』
元克驤看時間已近凌晨五點,這時候能去哪裡?!
『她什麼時候走的?』
『我也不知道…剛才還在這裡跟我說話…說要我先去睡,她等鈺華…』元克驤等不及莫母把話說完,急忙跑出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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