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美人魚會在月圓的夜晚游出海面
專注在那幾千年來被海水侵蝕而平的珊瑚礁岩石上歌唱
湛藍的海水在月光的照耀之下顯得更沉了
魚群會結伴而來
好像相約好了前來參加一場月光音樂會一樣
在這樣子的聚會裡
通常只限於大自然海裡的生物參加
人類的出現
只會徒增過度大驚小怪的好奇心和一場混亂罷了
所以擅闖盛會的人類
通常只會以悲劇收場
最後沉入深海底

他們說人魚是壞心腸的海裡的妖怪
用歌聲來媚惑過往的水手　
迷失他們的方向
使他們的船隻撞上岩石沉入海底然後吃掉他們
但是有趣的是他們永遠不會去檢討自己的航海技術以及判定天候的能力
只會把自己因為愚蠢所造成的災難
一昧地怪罪在美人魚的身上
更不用說他們明明就知道美人魚是道道地地的素食主義者

在我還是孩子的時候
經常隨著父親的商船出海
我發誓在那個時侯我認識過幾隻美人魚
還跟他們變成了好朋友
雖然長大後
爸爸堅稱我兒時對於美人魚的記憶是來自於他的枕邊故事轉換而成的
由於我真得已經忘了他們的名字
而且也弄丟了他們送給我的深海七彩貝殼
結果並沒有強而有力的證據來反駁爸爸的說辭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在我的記憶裡
爸爸在我兒時從來沒有說過什麼枕邊故事

他不認識美人魚
他沒有見過美人魚
但是我見過
不是小時候
是在我18歲那年
我又一次遇見了他
那個小時候送給我七彩貝殼的小美人魚

海水的苦味
不斷地在我的胃裡翻攪
感覺海水中的鹽巴
在我的肺裡慢慢地結晶
接下來的幾天之內
我幾乎無法吞下任何食物
更別提帶有濃濃海味的海鮮
就這樣我吃了一個禮拜的裹著野生蜂蜜的白麵包水果沙拉
運氣好的時候還會有藍莓派當甜點
剩下的幾天
我都在猛灌黑糖水
希望能夠沖淡還留在我胃裡的海水的味道
自從我的單梶帆船翻覆之後
父親就再也不准我出海航行
畢竟從來沒有人在跨離了海溝附近遇上了暴風雨之後還能夠生還的
我是第一個
這樣的奇蹟似的幸運地撿回了一條命
但也從此隔絕了我跟大海的關係
一直到現在
我都還會夢見那個把我從海溝裡抱回岩岸的人魚
雖然當時是在海裡
但我發誓我可以清楚的聞到他身上所飄散出來的淡淡的體香
一種聞起來像大雨過後
瀰漫在草原上空氣中的清新的味道
有幾個失眠的晚上
我在海邊站立
我確實又聞到那股香味
那是遠洋海風帶來的香味
我知道他一定還在跨離海溝附近的岩石上輕輕的歌唱
我竪起了耳朵
屏氣凝神專心地聆聽
希望海風也能夠為我帶來她甜美的歌聲
但最終只聽到我自己的心跳和一波又一波的海浪的聲音
有時我會大聲地對著東南方的海域大喊
希望他能夠聽到我的聲音
但每每又被無情的海風吹回來
只剩下空氣中寥寥的幾聲殘響
我想我是生病了
父親也這麼認為
他再也不准我在夜裡出門吹海風
我把自己鎖在房裡不肯出來
整天躺在床上動也不動
幾個月前的那次溺水
一定有什麼東西隨著海水跑進了我的身體裡去
我可以感覺到她在我的身體裡面一天天地長大
他已經慢慢地控制了我的身體
我覺得自己快要變成一副沒有靈魂的軀殼
我因為擔心告訴了父親
父親帶著逃避的眼神說
每個人到了我現在這個年紀
都會生這種病
包括他自己在內
他還安慰我說沒什麼大不了的
但是我看得出來父親在撒謊
因為他一面猛力地吸著沒有點着的煙斗
一面看著他的父親留下來的航海日誌

女巫答應了人魚的請求
給了她一雙美麗的腳
但有一個條件
那就是
一旦男孩變了心
人魚就必須要回到女巫的岩洞
把雙腳還給女巫
而且一輩子化為泡沫
成為女巫岩洞裡的裝飾品
人魚看著滿是泡沫的岩洞
他知道自己是不一樣的
便一口答應了女巫的條件
女巫隨後給了她一雙用海藻做成的具有神奇魔力的襪子
並且慎重的警告他
千萬不可以讓這雙腳再碰到海水
否則他也一樣會變成一個泡沫
永遠漂流在海面上
人魚記住了女巫的話
再三地道謝之後
便離開了女巫的岩洞
並且小心翼翼地用神奇海藻襪子包裹住雙腳
就怕還沒有上岸之前
就被海水給沾濕了
人魚獨自在海面上走了三個白天和三個晚上
終於來到男孩居住的村莊
男孩一眼就認出了這個外地來的女孩
就是那個在海裡救了她一命的人魚
但是男孩沒有告訴任何人
包括他的父親
而人魚也從來沒有告訴男孩他真實的身分
這個秘密變成了兩個人之間的默契
誰也不會再提起
因為他們難保其他的人知道之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就這樣
兩個人很快的墜入愛河
全村的人都興高采烈地來參加男孩跟這個外地來的漂亮的女孩盛大的婚禮

隨著時間一天天的過去
兩個人之間的秘密默契也因為一直被當作秘密保守著而漸漸地被淡忘掉
男孩幾乎已經忘了每天晚上躺在他身邊睡覺的老婆其實是一隻來自海底的人魚
兩個人最初浪漫的相戀
也隨著吊鐘的擺盪而慢慢地淡去

一開始男孩還會因為女孩不習慣岸上的生活
而處處照顧著女孩
每天牽著她的手帶她到市場買菜
敎她認識所有以前女孩在海裡沒見過的植物
幫她煮飯燒菜洗碗洗衣做家事
但是這些畢竟是女人家應該做的事吧
男孩不時地抱怨
女孩還是面帶微笑，撒嬌地說
你也可以幫我啊，我喜歡你幫我
女孩深信
男孩這樣的抱怨是暫時的
過一陣子就會沒事
他們就可以繼續過著快樂幸福的日子
但是漸漸地
抱怨取代了關心
爭吵取代了甜言蜜語
冷漠取代了熱情
現實生活取代了浪漫童話
某個夜裡
女孩突然想起了故鄉
想念起那些在岩石上歌唱的夜晚
女孩開始會站在那一扇靠海的窗戶前
看著星空
照著月光
聽著來自遠方大海的呼喚
好幾次女孩試圖開口歌唱
但他似乎再也想不起來怎麼唱出人魚的旋律
一張開口
他可以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失落和悲傷

當我發現的時候
人魚已經回到海底
成了女巫岩洞裡的泡沫之一
我失去了屬於我們兩個的童話故事
我獨自在房子裡從沙發上醒過來時
我的頭髮又長了許多
灰塵佈滿了我的臉頰
火爐裡的煤炭看起來好像是冰冷的雪
但是我卻不記得我究竟是怎麼失去他
我時常流連海邊
祈求上天讓我再一次見到她
但是沒有任何一點跡象
讓我讀懂上天的回答
連村子裡的人也漸漸地淡忘了她
好像她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所以當你們讀到這段話
我也已經出發
前往跨離了海溝尋找女巫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