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兒，過來吃飯了。」柳煜颺摟著封亦麒的後腰走向餐廳，完全不給他脫逃的機會。

「師父，我回房吃好不好？」封亦麒低聲拜託，內心還是抗拒著前方的熱鬧氣氛。

他同絕魂一樣討厭人多，因為人多等於不安全是根深蒂固的觀念。

「陪師父吧。」

一句話輕鬆的套牢封亦麒想溜的腳步。

而轉身就想走的絕魂則撞上柳煜歆可憐兮兮的含淚大眼睛。

你不陪我喔？他看起來好委屈。

倒抽一口氣，絕魂趕在他把眼淚眨出眼眶前頓住腳步。

「陪……」非常垂死的歎息聲。

他也沒資格笑羅煞，這小傢伙一樣把他治得死死的。他到底是哪根神經不對勁？竟然會如此縱容這小鬼……天殺的！

這兩個人在做什麼？！柳煜霖察覺到不對的地方。長年在官場打滾，對於察言觀色他倒是箇中翹楚，因此他清清楚楚注意到兩個胞弟的不對勁。

不動聲色，因為柳煜歆用眼神暗示他別惹絕魂，加上小瑛這幾年的暗中報告，讓他多少研究過絕魂的一切，所以他決定按順序慢慢摸清楚狀況，先注意大弟柳煜颺這廂是怎麼回事。

「你好，你跟颺一樣叫我大哥就好了。」他先是斯文的跟滿眼不自在和尷尬的封亦麒打招呼，一邊暗示妻子接口。

他喜歡這小子，一雙坦率的眼神很漂亮。最重要的是……颺那隻自以為沒有人注意到的手臂。

「謝謝。」封亦麒生硬的回答。

這樣回答對嗎？！誒，不管了！反正不外乎就是請、謝謝、對不起……封亦麒在心中嘀咕著會讓注重禮教的中國人老祖宗哭泣的想法。

「那你就叫我大嫂吧，不然叫我紫鴛也成，有沒有人說你長得傾國傾城？！」紫鴛有默契的笑道，一雙明亮的大眼滴溜溜的繞著封亦麒轉。

「現在有了。」撇撇嘴，苦笑在心，他還能怎麼辦？！對方可是師父的大嫂耶，罵不得更打不得。

「大嫂，妳這樣要他怎麼說呢。」柳煜颺斯文的笑道。麒兒最討厭人家誇他的美貌了。柳煜颺暗示。

「說的也是，抱歉喔。」爽朗的道歉，紫鴛拉下腰帶上一條金絲繩，抓住封亦麒的手，硬是塞到他手心，「當歉禮吧，給你綁頭髮。」

之前瞧他沒束髮，她還以為他是姑娘家咧，但這話現在可說不得了。

「給我的？」他不解。

「對呀，別跟我客氣了，我們以後都是一家人啦。」

一家人……她承認他是這個家的人……雖然曾經想過只在意柳煜颺對他的看法，可那只是自我保護的逞強，能夠被最重要的人的親人接納，是很令人高興事情。

「謝謝。」勾起一抹淡笑，他輕道。

柳煜颺接過封亦麒手上的金絲繩，替他把披散的長髮束好，平淡卻親暱的舉動證實了柳煜霖的猜測。

落了座，一道道美食上桌，氣氛又熱絡起來，封亦麒索性埋頭吃飯，只分心注意絕魂的舉動，反正柳煜颺會替他挾菜，他就樂得不必面對複雜的交談。

另一邊，同樣成為被觀賞動物的絕魂不爽的低聲抱怨。

「為什麼我也得來？」絕魂不自在的瞪著身旁笑呵呵的柳煜歆，百分之一百二十的不情願來吃這頓晚餐。

他討厭吵雜、討厭人多、討厭熱鬧。而眼前的除夕年夜飯就是他所厭惡的一切的綜合體。

偏偏桌子一端坐著的人讓他感到芒刺在背，真的讓他走，只怕他還走的不安心。

身為「藥人」的羅煞……要殺了這一家子，甚至不需要盞茶時分！

陪我一下嘛！柳煜歆比手畫腳。萬一有人欺負我怎麼辦？你忍心喔？

「你才不會被欺負。」強悍得要死，他們三兄弟只有柳煜颺遺傳到家傳的好脾氣，其他兩個全是披著羊皮的狼。

看似溫文的柳煜霖其實是談笑用兵，三兩下強虜飛灰湮滅。年紀輕輕便收服滿朝文武百官當了右丞相，個性犀利無比，只是大多數的人都在察覺前就被他納入掌控中了；柳煜歆則是用無辜柔弱的外表當保護色，實則手腕強悍的併吞江南產業，在商場上萬夫莫敵；至於真的非常溫柔的柳煜颺也不是簡單的角色，一雙了然的眼明白的表示他看透了很多事只是溫柔體貼的不講明。

由此可知，太過天真的父母會造就兒女的自立自強。

哼！看出他想法的柳煜歆爪子一抓，絕魂手背馬上出現三道血痕。

「別亂抓。」舔去血跡，他很不在乎。

嗯哼，怎麼他幾年沒回家，人事全非啦？！柳煜霖好笑的在內心暗暗評估。

新年新氣象，似乎是個好兆頭，今年可熱鬧了。

熟知丈夫劣根性的紫鴛眨眨大眼睛，滴溜溜的跟著轉了一圈，馬上會意。

「要不要我幫你向皇兄多要點假看戲啊？！」她嬌笑。

「不成，管理天下事務繁重，為人臣子必須替皇上分憂解勞。」他假裝正經的悶笑。

「可是你很好奇。」或者該說他很想玩。

「只要讓事情提早發生就可以了。」他漾著惡魔也自嘆不如的笑容，決定今夜和他鬼靈精的妻子共商大計。

樂子，是要人自己找的！

@@@@@@@@@@@@@

大年初一是喜氣洋洋，柳家一家子全聚在客廳談天，就可憐了封亦麒和絕魂兩個人，想當悶葫蘆還得看心上人答不答應。

別人問的問題不想答？！親親愛人會照例問一遍；別人說的話不想接口？！同樣的話可以再一次從心上人那兒發出。

磨了一上午，封亦麒徹底投降了，乖乖的有問有答，只是怕嚇到柳家人，措辭用字分外辛苦。

絕魂仍是死不開口，堅持保有「格調」。

柳煜颺眼見大哥的問題愈來愈犀利，寵溺的拍拍已經無數次想逃離的封亦麒。

「麒兒，想出去玩嗎？」

「嗯。」封亦麒點頭，然後又搖頭。

「怎麼了？」柳煜颺失笑，溫柔的撥開他頰邊的髮。

「我待著。」他要保護師父，誰知道絕魂會做什麼事，說難聽點，要他相信絕魂不殺人倒不如相信烏龜會飛。

看著他倔強的眼眸藏著固執，柳煜颺無奈的由著他去了。

「哼！」絕魂嘲諷的白了他一眼。

「咳！」封亦麒警告的回了一記冷光。

紫鴛好笑的看著他們之間「良好」的「默契」，笑道：

「你們兩個以前有仇嗎？」

喲！好濃的殺氣。

「哼！」

「唔！」

仇是沒有，只不過他們對彼此的習性非常了解，一如封亦麒不相信絕魂不會不殺人，絕魂也不相信封亦麒會對柳煜颺如此言聽計從，說穿了就是兩人都在提防對方傷害另一半。

柳煜歆對封亦麒是感興趣的，他好奇能讓柳煜颺如此憐愛的人究竟是怎麼樣的人，若非絕魂抓住他，他還真想上前去好好了解一下。

「那我換個方法問好了，你們認識？」紫鴛契而不捨的追問。

她受不了隱約浮動的曖昧，說穿了比較好辦事。

「哼！」

「──」封亦麒沉默以對。

看出他的安靜是因為在乎柳煜颺，絕魂不懷好意的冷哼。

「羅煞，現在裝乖會不會太晚了？」

一句話就將人拖下水！

「羅煞？！」眾人驚呼，封亦麒陰晴不定的臉色更顯狼狽。

他要宰了絕魂，就是現在！銀牙暗咬，封亦麒冒火了。過去是他不能選擇的，但他不想讓柳煜颺清廉的名聲因他而污穢。

柳煜颺的手搶在他動手前與他五指交握，一把暗器是一枚也射不出去。

場面有些緊張，柳煜歆卻在此時笑意吟吟的放下茶杯，他的笑容讓所有人都是一怔。

「歆兒？」柳煜霖等著看他有什麼把戲能化解這尷尬的凝重。

突然覺得賺到了。柳煜歆笑得愈來愈開心。

「嘎？」聽著小瑛同步翻譯的封亦麒疑惑的看著柳煜颺。

賺到……什麼？！

「小鬼？」絕魂瞇起眼，他又有什麼高見？

光一個絕魂的名聲就足以讓我三年來省下千萬銀兩，因為綠林好漢完全不敢找家裡的買賣動手，現在又多一個羅煞，估計未來可以吃遍黑白兩道啊！惡作劇的大眼睛眨啊眨的，眨得絕魂仰天長嘆，封亦麒瞠目結舌。

他剛剛說……什麼？！拿他的惡名當鏢師在用嗎？！

「就知道銀兩！」絕魂推推他，無奈的苦笑。

「師父？」封亦麒皺眉，因為他壓根兒弄不懂為什麼話題會轉到這邊。

「歆兒是商人，凡是先算利益。」柳煜颺溫和的解釋，「歆兒，別給他們兩位添麻煩。」

放心，我要開始算可以敲詐的巨資了。柳煜歆抓起算盤，沒幾下就二一添作五的一直進位，他究竟在算什麼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是生財道具嗎？封亦麒自問。

但是更令他在意的是絕魂的忍讓，若說脾氣暴躁的絕魂願意包容柳煜歆到這種地步，是否表示絕魂與他一樣都找到了新的道路？

「麒兒？」

「我……去找蒼羽回來。」那隻愛玩的老鷹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嗯，記得來找師父，等會兒我們到院子裡賞雪。」柳煜颺鬆手，讓他離開。

「好。」略為不自在的朝其他人點了點頭，封亦麒轉眼就不見人影。

等到他離開後，柳煜歆含笑盯著絕魂。

「怎麼？」幹嘛這樣看他？

你其實很喜歡他吧？！柳煜歆低笑。

「才怪，我跟他拼過好幾次你死我活。」絕魂淡淡的撇清關係。

可是你是故意的。

「我是看不慣他那縮頭縮腦的蠢樣，連我也跟著丟臉。」絕魂堅持自己的想法。

是這樣嗎？柳煜歆無辜又單純的側頭看他。

「是這樣沒錯！」

那就這樣吧。他並不勉強他。

「小鬼！」絕魂低叫。

我相信你啦！柳煜歆微笑。

「我信你有鬼！」那什麼笑容嘛！

聽到這裡，除了柳老爺和柳夫人不明究理外，其他人都了然的笑了。

因為他們對絕魂不了解，所以遲疑的沉默著，但被柳煜歆這麼一指明，絕魂的用意顯而易見。

他八成是知道封亦麒的壓抑與緊張，了解封亦麒害怕身分被揭穿的感受，所以幫忙揭開真相，也省得麻煩。

雖然舉止看似輕率挑釁，但他其實也在劍拔弩張中考慮了很多天吧？！

「先謝過了。」柳煜颺笑道。

「怎麼，你已經知道啦？」他還以為羅煞連他師父都瞞呢！

「嗯，是知道了一陣子。」

「那他擔心什麼？」

「總愛想太多，沒事的。」輕描淡寫的帶過，柳煜颺想想還是起身，「我先去找他好了。」

不然那存心逃避的孩子可能會一直躲到晚餐才現身。

蒼羽總是麒兒的藉口，明明今天早上麒兒自己要「放鷹吃蟲」的。太過害羞的孩子啊！

「你慢走，晚上空個時間給我，有事找。」柳煜霖偷笑。

「知道了，大哥。」

見柳煜颺也走了，柳老爺才悶悶的開口：

「慢著，難不成颺兒和麒兒是……」

「你現在才知道嗎？」柳夫人奇怪的看他。兒子的表現那麼明顯還沒注意到！

男人就是粗心！

「這……」剩下的話在絕魂危險的眼神底下消音。

「爹，傳宗接代靠我就成了，立秋時應該可以抱長孫。」柳煜霖同情的安慰親爹，以免他一時想不開哭花了一張老臉。

還好紫鴛已經懷孕了一個多月了。

原以為家裡有三名男丁，傳宗接代的大任並不重，結果呢？！還是得靠他和親親娘子努力做人啊！

「嗚，還是你最好……」

家門不幸，怎麼兒子會喜歡男人……柳老爺開始在心中向祖先們懺悔。

「別太感動，一切都是命！」他惡劣的補上一句，馬上讓柳老爺的頭垂得更低。

這相公的脾氣真不是普通的惡劣。紫鴛好笑的看著公公更加的垂頭喪氣。

「哭什麼？三個兒子變五個兒子有什麼不好？！別人都嫌兒子少，只有你嫌兒子多！」柳夫人戳戳他──太過理所當然的態度讓絕魂終於發現柳煜歆很多時候的脫線和粗神經是從哪遺傳來的了。

「我要媳婦孫子！」

「紫鴛在那邊，去要她多生點啊！」

「放心，我會爭氣的生的。」紫鴛笑的開懷。

好像離題了？絕魂翻了個白眼，這奇怪的一家子。

你其實很喜歡麒兒吧？柳煜歆賴在他懷中問。

「沒的事，我跟他不熟啊！」他飛快的否認。

可是你從他到家裡以後，開始跟我們一起吃飯了。其實是有意照應他吧？柳煜歆是觀察入微。

「小鬼，兩件不相干的事別扯在一起，我平常也會跟你們吃飯啊。」他拒絕承認自己有些關心羅煞。

你說這樣便這樣吧。柳煜歆又不逼他了。

「我只在乎你，他的話……是牽掛。」他握緊柳煜歆的手，因為他的包容而學會分享心情。

無聲的唇語有著低嘆，那是一種無法解釋的感情。

明明容易受傷又不斷付出感情，還努力欺騙自己沒感情，在全部的人都知道他絕望欲死的時候，只有他一個人還裝作沒事，羅煞就是這麼一個奇怪的生物。

不能否認羅煞很強，他堪稱他們四人中最強的人，但同時也是最弱的人，他有著最強的武功和軀體，卻也有著最脆弱的心。莫名的情感掛在心頭，不見面各分飛就算了，一但見了面，就希望他不會再受到傷害。

有牽掛的人懂得珍惜，很棒喔。柳煜歆溫柔的看著絕魂蘊藏複雜情感的右眼。

「或許吧，我跟他是同類，所以難免多了些在乎。」

除了與小鬼的初遇，過去的一切他沒有一絲留戀或珍惜，更沒有任何不捨，唯一一個不想遺忘的景象，是當他左眼被毀時，擋在身前企圖保護他的纖細背影，那是在被十大惡人殘酷磨練下，唯一一次的溫暖，深深埋在靈魂的記憶中。

你老實承認你在意不就好了，認了吧，這就是關心！笑呵呵的咬著絕魂的手臂，柳煜歆下了結論，拒絕抬頭看絕魂的辯解。

很多事──他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