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2-04 21:30:29貓眼娜娜

存 錢

她在十九歲那一年開始學會存錢。

彼年初秋,直系學長給她的迎新賀禮是一只壓克力的史奴比存錢筒。
「妳喜歡史奴比,對吧?」初次見面時他穿著一條憔悴泛白的牛仔褲;禮物不是用遞,而是驀地劃出拋物線落進她懷裡。
「我看到妳的包包上全是牠的吊飾。」學長空出雙手點了根菸。
直到被煙氤嗆得回神,她才發現自己竟無法對他怖滿鬍渣的削瘦臉龐移開視線。他是當完兵又回來讀的,足足大她六歲;瘦而高的他不愛茶與咖啡,卻不能沒有冰得透徹的玻璃瓶裝Heineken;放假的時候喜歡一個人去流浪,享受在陌生城市疏離與放逐的感覺……。
起初,她總是數點著對他少得可憐的認識,一面將身上的零錢悉數投進存錢筒裡。她有個小小而瘋狂的念頭──也許,當史奴比存滿錢的那一天,她的心裡也會剛好存夠向他告白的勇氣。
只是,被存下的不止是錢,她的人生更因不知不覺存進了他的習慣漸漸改變──
開始抽煙,是為他灰盒的BOSS難得離手;逛遍西門町和拍賣網站,只想買與他相仿的二手恤衫、中古牛仔褲;背冷硬的塑鋼背包穿馬汀大夫鞋,因他總驕傲地對她或他們說:
「旅行是我生命裡不可或缺的部份;別小看這雙鞋,它登過山、溯過溪,踩過十幾個國家的泥土,還踹了萬里長城兩腳呵!」
於是,她學著像他一樣思考、生活。在杯影交錯的PUB與陌生人把臂言歡,閒掛在聊天室冷眼別人絮語呢喃;或者一時興起展開可長可短的單身流浪──並在異鄉很深很深卻又無眠的夜,一面喝冰得很透的Heineken,一面整理與自己心靈對話的隨筆。
旅行的次數漸密而期長,使她在不知不覺中淡忘了存錢這回事。
升大三又逢初秋,當她剛結束長達兩週的環島鐵路之旅,從同學那得到的除了堆積如山的作業、筆記,還有一個令她訝然的消息──
學長要結婚了!和傳聞中私交甚密的鄰系學姐。
她笑著對他說恭喜;但他的喜宴她沒去。
另一個深沉而無眠的夜晚,她在家裡就著字紙簍一張張撕碎這兩年載存的明信片與筆記。她拿起塵封已久的史奴比,搖一搖,銅板發出喀啦喀啦的喟嘆。裡面的錢了不起存過腰際多一些吧?如此大意的自己哪來得及收買他的心?

她苦笑了笑,決定用裡面全部的錢去買冰得很透的Heineken。

《刊載於2004年 10 月 30 號 中時晚報 好家在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