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從被動到主動

假期第六天。

林恩幾乎沒時間想自己的疲累，只覺得每一筆資料、每一個成功上傳並整合的災情，都能撿回真實的生命。

行政中心裡，志工、人員、工程師來來往往，每個人像被雨逼到極限。

但在混亂之上，有一塊角落開始變得明亮——那是林恩的螢幕。

她盯著 「Aceh Integrated Coordination System（AICS）—試行版」，指尖緊張地敲下最後一行指令。

幾個秒鐘後，畫面終於跳出：「Aceh Integrated Coordination System – Version 9.1 STATUS：RUNNING」（亞齊行政作業整合系統，第9.1版，運作中）

下一行接著跳出：

「Connected Regions：

– Banda Aceh Coastline

– Peunayong Market

– Gayo Highland」（連線中，連線區域: 班達亞齊海岸區、巴揚市場、加約高地）

林恩吐了一口長長的氣，這是她來到災區後第一個真正能「完成並運作」的成果。

她請技術組長過來，他盯著螢幕看了三秒後，猛地拍一下桌：「林恩！這能用！我們第一次把『災情更新』和『行政資料 』整合！而且這些資料都是最即時的，連山區的資料也能同步了！」

林恩忍不住微笑。「還差最後一步，要測試一下，我跟Gayo 山區的連線，只要能成功……系統就能運作。」

她立即點選山區行政中心的線上窗口，螢幕前頭兩秒還沒有動靜，但在第三秒——阿布拉副村長的臉出現了。

「恩？妳那邊的系統好了嗎？」

林恩忍不住使勁點頭：「是！試用版完成了，這是第一次連線測試。」然後請他將山區本日的雨季紀錄與道路崩塌等狀況匯出。

阿布拉在那頭的選單操作了一分鐘，然後按下傳送。

林恩的螢幕跳出——山區雨量／土石鬆動度／山腰3條道路封閉／臨時移置點／居民撤離／存糧狀況…全都以標準格式統整入系統中。

技術組長在她旁邊喊到破音：「資料進來了！這是第一次——第一次山區災情即時同步！」

林恩看著螢幕，眼眶突然一熱。山區的雨勢、道路和土石流、族人的撤離點……全都不再是「聽說」、「好像」、「等消息才能確定」…。它們第一次以「看得見」的方式出現在她眼前。

阿布拉副村長繼續說：「恩，長老們估計山路還會再塌兩三次，我們都做好撤離準備了。但是我們一定會回來重建，你會回來嗎？」

「副村長……，我聖誕假期會回去。我不會缺席。」

阿布拉點頭。「我們在山腳等妳。」

通訊結束後，林恩靜靜坐在椅子上，看著整合好的災情地圖。雨季的陰影還在，山路還在崩，救援還在混亂中進行，家族正在慢慢彌合重整。

但她此刻真切地感覺到——她真的能做點什麼。

不是等待、不是恐懼、不是被動承受；是參與、是補位、是重建。

（五）眼淚與真相

傍晚時分，醫院長廊的黃色燈光讓空氣染上一絲疲憊。

三叔公來醫院探望阿凱，離去前又見到阿薩特。

他站在輪椅前，久久無法言語。

這次阿薩特沒有避開，他抬起頭，眼神比雨季更沉重，但卻清醒。

「達……」他喉嚨微顫，「我……對不起你。」

三叔公走近一步，坐在輪椅旁的長椅上。

阿薩特道：「那年，上洋船後……根本沒有什麼能翻身的機會。我做最苦的雜工、最髒的鍋爐清理……。」；「我每天就是想著要把錢賺回來……想著等半年後回去還你。那不是你的錯，是我……太蠢。」

他吸了一口氣，胸口明顯起伏。「達……我以前……沒有臉回來。」他的聲音像被海浸過一整夜般粗啞。

三叔公把手搭上了輪椅的椅背，沒有說話。

阿薩特深吸了一口氣，像要把多年壓在胸口的東西吐出來。「我那時被人設局，錢被捲走……我怕你會恨我，怕你會罵我……所以我逃上洋船，想賺錢還你。」

他摸了摸自己的髖部：「去年，我被輪機砸傷……腿沒全壞，但走不遠了。我本來想回來跟你道歉，把那些年一點一點存下來的錢還給你……」

他的手微微發抖。「結果還沒等到機會……海嘯來了。」

他抬起眼，眼裡帶著掩不住的愧疚與痛：「達……我知道，所有的錯……都是從我開始的。」

三叔公沉默很久，雨點敲著窗，他終於開口：「阿薩特……我從來沒恨過你。」

阿薩特怔住。

三叔公的眼神只有疲憊與真誠：「我怪的是那時不懂事的我們。我們兩個都被命運推著走，但是……你跌得比我重。」

他伸手拍了拍阿薩特的肩，那動作像把一個兄弟重新接回心裡。

阿薩特眼眶瞬間紅了。

雨聲在窗外落下，

像替兩個男人見證一段遲來的和解。

兩個曾一同追過海風的兄弟，

一個背著羞辱、

一個背著愧疚，

在這條被災難與歲月撕開的道路上，

終於重新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