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雖不像這幾年這樣走鐘炙熱，但也還是晴空萬里，稍微走動就會流汗。

三十幾歲的年紀，有一點錢，有一點工作之外的閒，本來生活順遂。

沒想到我的父親卻在那天，因為心肌梗塞突然過世。


＊＊＊


沖好咖啡，正在等某公司最高層來電，誠摯邀請並敲下跳槽定音搥。

工作內容、級職、薪水、福利等其餘條件等，其實在前幾晚與人事高層及特助等餐聚過程談妥，那天等待的電話，只是與他們大老闆回國後，透過聲音親談的最後確認而已。

一個形式。

退伍後一直待在外商，被挖角跳槽是提高薪資及升職最快的方法，有表現就有收穫，正常不過，很習慣的方式。

邊喝咖啡邊想：離現職後，先去渡個短假，也許再去海島晃晃或環島走走，然後再去新公司。

意識神遊，當手機低音響起緩慢震動時，放下杯子，心中一喜，趕忙接了起來。

只是電話螢幕顯示的卻是熟悉的號碼：『叔叔』，覺得驚訝，這麼早？！ 楞了一下。

按下通話鍵，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很急迫：『ｘｘ，快回家，你爸爸剛剛過世了.....』

不是前兩天才電話聊過，當時他還很開心地說最近吃了不錯的餐廳，回來再帶我一起品嚐.....。

聲音清晰洪亮，言由在耳。

＊

靈堂前，父親的小學同學，年紀也已一大把的伯父，拍拍我的肩膀：『你父親對你們很好，這樣走乾乾脆脆，沒有讓你們麻煩。』，他說的時候眼神哀淒認真。

只是我那時根本無法理解這樣的說法。

人過世，哪有什麼可以開心的呢？

一年半內，祖母、外祖母、父親接續過世，一切顯得很不真實。

『童年』在很短的時間結束。

全都結束。

＊

吹著海風（註），輪流守靈的第二天下午，我坐在廳前公家簡陋的椅子上發呆。

手機突然又響起，上面顯示沒見過的號碼。

凍結的思緒，拿起電話時，我看著螢幕背景光閃爍，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新工作嗎？

還是...？

按了接通鍵，電話裡傳來的是一個完全不認識的年輕女孩的聲音。

『先生您好，我這裡是xxxｘ，你最近是不是有用xxx卡？是這樣的，我們懷疑這張卡片有被盜用，請您......』

抑揚頓措咬字清晰，聽得出訓練過。然而，她的聲音很稚嫩，說詞老套，且明顯有著濃濃的大陸南方口音。

『詐騙，大概是福州人吧。』，我心裡想。

不等她說完，也沒有生氣，只是很疲倦地回答：『我知道你們的"工作"。我父親昨天過世了，心情很難過，現在在靈堂守著....』

電話那端突然靜了下來。

不記得兩人在話筒邊停了多久。

『長輩過世，先生請節哀....』，她輕輕地說。

我開始跟她提起這陣子經歷的一些事情，在花蓮夏天的海邊，藍色的太平洋閃閃發亮。


＊＊＊


那幾天，這位不認識的大陸女孩每天固定時間打給我，安慰我。

其實，她只是聽我說話而已。

小時候的事，對於父親的回憶，花蓮風景的改變，工作遇到的欣喜與挫折，還有這場突發的人生悲劇.....

她的仔細聆聽，我很感激。

儀式辦完，在離開花蓮前的當天下午，她又打過來，確認所有事情已經結束後，祝我未來一切平安。然後，她說她要「離職了」。

後來，真的再也沒有接過她的電話或任何訊息。


＊＊＊


原本每年回家過年的儀式，在父親離開後，畫下句點。

老家一直沒人再住。

我正式變成台北人。


不知道那個女孩後來的人生際遇如何？

當時，她讓一個遇到挫折的台灣前中年苦悶男子，情緒得到紓解。

人與人的連結很奇妙。






註：花蓮的公眾靈堂位於北濱海邊。



Photo：https://s-media-cache-ak0.pinimg.com/736x/9a/1e/3f/9a1e3f7a2466be5975e07bf3581acdfd--portrait-art-portrait-paintings.jp 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