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齊耀，你為什麼沒有爸爸媽媽？你一定是個壞小孩，所以你的爸爸媽媽不要你了！怪小孩，怪小孩…」



突然坐起身子，是在冷氣嘎嘎做響的凌晨四點，身旁的三位室友還熟睡著，我晃了晃腦袋，以為就此可以停住腦中不停恣意播出的字句，只是每晃一次腦袋，那個聲音，更變本加厲了起來。下了床鋪，我開門走到交誼廳，在凌晨四點的現在，宿舍的走廊是空盪無人，一點聲響也沒有，只剩我吸著拖鞋而沉重的腳步聲。



　　左手拿著煙盒，右手拿著打火機，那時的我，還是個名副其實的老煙槍。當我輕輕的抽出一根煙時，一個在女生宿舍層的女生走向我，是輕盈的腳步聲，心裡當時沒有太多的想法，只是望了一眼後又開始了下一個點煙的動作。



「汪齊耀！你是汪齊耀！」



　　這聲尖較劃破寧靜的現在，手上的煙盒跟打火機不偏不倚的打中右腳。那個女生，快步的向我奔來，心想不妙，會很多人開門怒罵。但事實證明，大家是熟睡的，只因當那個女生激動的抓住我的手時，我根本還沒回神。



「你還記得我嗎？文靜！我是文靜！」

命運就是這樣捉弄人，不過卻代表我們是有緣分的。



『文靜？阿妹仔？』

我操著只有南部會有的台語口音，她興奮的點點頭，像是要把頭點到斷的樣子。



「你怎麼也考到這裡來啊？我們還的真有緣分耶！」



　　她開心的說著，而那時的我們都已經三年級了，然而會見面的緣分，全拜她男朋友所賜，她是因為偷潛入男生宿舍來找男朋友的，那麼剛好的就碰上了在頭痛萬分的我。



「我交了男朋友，是電子系的，你呢？你過的怎樣？」

『不壞，至少還活在地球上，還能呼吸。』

「是喔！啊！趁舍監還沒發現，留下手機電話吧！」

拿著筆，一隻手掌伸出後示意要我寫在上頭，而我草草寫完了電話後，神出鬼沒的她，又消失了。



　　她變了，從當初高中規定的短髮，成了及腰的長髮，本沒戴眼鏡的她，也帶起了眼鏡，文靜，真的變的文靜的樣子了。但她依然像個和煦陽光，那樣的天真活潑。而喚起了當初重考的那個日子，只是當初的喜歡已經不在，剩下的是友情的氛圍，在之後的日子，她不停的說著過去總總，而我也慢慢的去享受這樣的友情，是知己般的難得。



　　流逝的青春不再回來，現在的我，雖還沒結婚生子，而站在這樣的阡陌的田園中感懷我的過去，上班族的明爭暗鬥讓我喘不過氣來，卻讓我想起寧靜的村莊中，還有我懷念的味道。馬不停蹄的，只想奔回純樸的鄉下。



　　我向公司請了長假，找了些日子回鄉下，至少也多年沒回去，從重考班開始，就一直住在姑姑家，姑姑生了一個兒子一個女兒，而我的小堂弟妹現在也都是個國中生了，我感慨現在的國中生在也沒有髮禁了。每當我回去姑姑家中，看到小堂弟妹的外型是那樣的流行，不經開始感到時間的流逝，就像是水龍頭的水一樣快速。



　　一回到了鄉下，人事已非，當初的田園有一些都變成現在的馬路，三合院依舊在那，而到處出現的雞鴨，早就消失無蹤。懷念當初跟阿雄偷騎腳踏車的過去，然而汽機車充斥著整條拓開的柏油馬路，我只能在現在二分之一的田園裡，一邊望著稻草人，一邊任由風親吻我的臉。



「阿猴！吃飯了！」

阿嬤的聲音仍宏亮，叫著已三十而立的我。



　　走回那古老而端莊的三合院，伴著童年的氣味，我深吸了口氣，一進廚房，年邁的阿公阿嬤仍健康的坐在鐵椅上，阿嬤一邊幫我盛飯一邊念著為何我還沒要成家，也許是粗茶淡飯或是再普通不過的家常菜，卻都是我的最愛，我懷念阿嬤的味道，阿公一邊說著他的田地的收穫，一邊咀嚼著米飯，仍是不忘一句，早點成家立業吧！



　　近年來，阿公、阿嬤、姑姑、姑丈都期盼我能早點娶妻生子，而我總是一笑至之，姑姑還擔心我是否因為當初童年的傷害而有恐懼，只是自己心裡明白，也許那是我一輩子的傷痛，但不會是我一輩子的絆腳石，只是時機未到，沒有適合的人選而已。



「鈴鈴鈴～」

一陣電話聲傳來。



「阿猴，幫阿嬤接一下電話。」

『好！』

『喂？』

我拿起電話。



聽到對方的聲音之後，我久久無法言語。



「齊耀嗎？是齊耀嗎？」

對方急促的叫喚著我，是個女聲，是…快遺忘的母親。



「你現在都三十歲了吧！不曉得你變的怎麼樣了，過的好不好，我是媽媽，你忘了嗎？」



「阿猴！是誰啊？怎麼你都不說話？」

阿嬤叫喚著我。



『是媽。』

我平靜的回覆著阿嬤。阿嬤急速趕來，接過我的電話。



「阿雲嗎？妳是阿雲嗎？」

阿嬤激動的說著。



　　我無法聽見那個是媽媽的人說了些什麼，但看著阿嬤落淚的樣子，我想三五不離十，也許是說著有關我的事吧！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才重新在我的生命中出現？無法理解，我也無法明白，表面雖平靜，但我的內心很澎湃，也許我是想見到媽媽的，只是我見到她後，我該說什麼？



掛上電話的阿嬤，抓緊我的手，她很激動。



「阿猴，你媽媽回來了，你媽媽回來了！她就在轉角那個公車站牌，你去接她好嗎？」

『嗯。』



　　隔沒多久，我騎著機車到公車站牌，沿路上不過十分鐘的路程，滿腦子都是空白，抱著緊張又不平靜的心，拐了個彎到了轉角的公車站牌，一個剪著短髮，消瘦的背影單薄的身子提著一個行李箱的婦女，背對著我。



　　她轉了個身，看見了我，行李箱從手中掉了下來。她掩嘴，兩行淚就在我眼前落下，她全身顫抖的看著我，我也靜靜的看著她。



「齊耀，好久不見了，我是媽媽啊！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我下了機車，走向她，她激動的抱著我，激動的說著。



『如果當初妳沒丟下我的話，也許我就不會被嘲笑是沒有爸媽的孩子，也許這樣，我的心裡也不會有著長年來的創傷，也不會覺得是每個長輩的拖油瓶，也不用在夜裡裹著棉被暗自哭泣，如果妳沒丟下我的話…』

語畢，眼淚就浸溼了我的眼。



「每當我佇立在這個公車站牌下，我就想去看看你，只是我沒那個勇氣，也沒那個權利，當初我相信你的父親會好好照顧你的，我不知道他居然把你丟下，我真的不知道…」

哽噎的聲音夾雜著濃濃的鼻音。



「你的父親不准我去看你，不准我帶走你，不准我把你接走，所以我永遠只能佇立在這裡，偶爾看到你從這邊經過，就會滿心感動的看著你走遠，好想聽你叫聲媽媽，卻只能永遠當成夢想，就這樣二十年了，你都長的這麼大了，都能成家立業了…」



　　我才知道媽媽是有苦衷的，只是現在的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靜靜的讓她抱著，而此時我才慢慢的感受到媽媽的存在，媽媽的氣息，盼望了多久，等待了多久呢？我告訴自己是否能原諒她，在她失去了母職時，我有受到多大的心理傷痛。



　　我帶她回到阿公阿嬤家，阿嬤激動的抱著她哭泣，我才知道，我的媽媽並沒犯下任何的錯，她只是想當個盡責的媽媽，卻被爸爸限制，阿嬤一直很喜歡媽媽，在以前時就不停的說爸爸跟媽媽離婚是很可惜的事情，只因媽媽是個很善良，體貼又會持家的女人，全因爸爸的外遇，而讓她無法在孝順阿公阿嬤，事隔了二十年，我在一旁看著媽媽的樣子，覺得這二十年的她，是不是跟我一樣想念著對方？如果是這樣，那我是不是能夠好好的擁有這樣的母愛？



　　慢慢的我的生活開始有了改變，我開始釋懷了當初的無奈，去接受了我渴望已久的母愛，二十年後的媽媽，是鼓起了二十年來的勇氣，而我也漸漸不去怪她了，而是享受這樣遲來的母愛。



　　秋天一到，我一邊騎著單車一邊乘著風，心裡從沒這樣的舒爽，還吆喝遠在澎湖工作的阿雄回來，原來阿雄到最後跟澎湖的姑娘結了婚到澎湖當老師去了，想起當初他還說他絕不當老師，而現在他騎著單車在我身旁，大聲的囔著－



「阿猴！來比賽吧！看誰先到阿滿姨的雜貨店！」

『好啊！拼就拼，誰怕誰！』

「你一定輸我的啦！」

『誰輸誰贏還不一定！』

「厚！你那台快掛的鐵馬還想跟我的捷安特比？笑死我了！」



腳一踏，我踩著阿公嘰嘰咂咂的老鐵馬，身子離開坐墊行半立的姿勢，向前衝！



拐個彎，進入眼底的是阿滿姨的雜貨店。

還有，已回來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