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5-22 23:41:40Brsuny

史蒂芬金的恐怖世界


   年少時代曾至台北市市長官邸藝文沙龍,聆聽一場唐諾、袁瓊瓊等人的文學對談,談論主題是以「捲土重來未可知」的概念,串起Graham Greene、John Winslow Irving、Stephen King這三位曾一度在書市被冷落,卻又重新受到注目的作家。印象中雖然袁瓊瓊說她從Stephen King的作品中得到許多劇作的靈感,但與會者似乎咸認以文學成就而言,是Graham Greene>John Winslow Irving>Stephen King。無怪乎2003年Stephen King獲頒美國國家圖書基金會「卓越貢獻獎」(American National Book Award)時,引起極大的爭議, Time更刊出了一篇〈Long Live the King〉,專文探討這場通俗文學與正統文學的論戰,類型小說註定就不能登大雅之堂嗎?

    初次閱讀史蒂芬金的小說,卻是最不「史蒂芬金」的一篇:《四季奇譚》中〈肖申克監獄的救贖〉(The Shawshank Redemption),在此之前,我壓根兒沒想到電影《刺激一九九五》的原著小說居然是出自他之手!看到書末他自我解嘲從擔心被定型為恐怖小說作家,到擔心作品不夠恐怖就不會賣座的心路歷程,不禁莞爾。無論如何,能夠說好故事是最重要的,一如他在《有時候,他們會回來》自序〈讓我們來談談恐懼〉中所言:「恐怖小說必須說個故事能讓讀者或聽眾出神一陣子,迷失在一個以往沒有,永遠也不會有的世界裡。….在小說中故事的價值主導著作者技巧的所有其他方面︰性格描繪、主題、氣氛,倘若故事枯燥無味,這些全都不值一提。但假如故事吸引你,其他所有的都可以原諒。」


《有時候,他們會回來》號稱史蒂芬金最膾炙人口的第一本短篇小說集,收錄了二十篇故事,網路上的書評大多是只針對其中十篇的試讀本,遂想整理篇完整版的讀書筆記:

《耶路撒冷地》Jerusalem's Lot、《夜荒荒心慌慌》One for the Road          

    這兩篇都是以一個叫「耶路撒冷地」的神秘小鎮為中心的鄉野奇譚,也都收錄在史蒂芬金長篇小說《撒冷地》的附錄中。《耶路撒冷地》中信奉邪教集體狂熱的村民,讓我想起《沈默之丘》、以前看過崇拜邪惡人魚的電影。《耶路撒冷地》以書信和日記串成故事,體裁上猶如史托克的吸血鬼經典《Dracula》。《夜荒荒心慌慌》則真的是講吸血鬼的故事。

《夜班》Graveyard Shift

    在那深深的地底、我們再也不會去的地方,有無法想像的生命自在恣意地生長著…。

地下室的老鼠讓我想到《一九八四》和法國災難片《鼠禍:橫行巴黎》。聊齋志異《鼠戲》:「又言一人在長安市上賣鼠戲。背負一囊,中蓄小鼠十餘頭。每於稠人中,出小木架,置肩上,儼如戲樓狀。乃拍鼓板,唱古雜劇,歌聲甫動,則有鼠自囊中出,蒙假面,被小裝服,自背登樓,人立而舞,男女悲歡,悉合劇中關目。」


http://mypaper.pchome.com.tw/brsuny/post/1323935598

《夜浪》Night Surf     

    如果我們是地球上的最後一批人,該如何自處?情節與結構最鬆散的一篇,但營造出末世的頹廢荒涼氛味:
「我把臉埋入雙手中抓住,感受肌膚的觸感和紋理。所有的生命如此迅速地縮減,同時如此地微不足道,沒有任何尊嚴可言。」
「所以我們到了這個田地,全體人類消滅。不是由於原子武器或生物戰或污染或任何這一類了不起的事物。只是流感。我想要在某個地方放個正方形青銅製的巨匾,邊長三哩,以浮雕的大字刻上『只是流感』。好讓任何登陸的外星人明白。」
「冬天,我們所有人,或許會在聖誕節前死亡。在某個人家的客廳,昂貴的收音機擱置在擺滿讀者文摘精華版的書架頂端,微弱的冬陽照射在地板上,呈現毫無意義的玻璃窗圖案。」
「我往下走到水邊眺望海洋。放眼看去,只見細緻的泡沫浪捲率領著永不安寧、不斷波動的浪峰。碎裂的轟隆聲在這下面十分驚人,大過世上一切。…倘若我們是地球上最後一批人,那又如何?只要月亮牽引著海水,浪潮就會持續下去。」

《我是通道》I Am the Doorway、《燙衣機》The Mangler

    〈我是通道〉裡的太空人在外太空被邪靈附身、〈燙衣機〉中著魔的燙衣機,這兩篇讓我想起《X檔案》中也有類似的情節。學生時代很愛看《X檔案》,還會記錄在週記裡,所以連導師都知道。

《櫃魔》The Boogeyman     

    衣櫃裡除了有納尼亞傳奇和怪獸電力公司以外,還可能有其他的?你確定睡覺前把衣櫃門關緊了嗎?誰能讓你放心傾訴內心恐懼的陰影?

《灰色菌》Gray Matter     

    喝到發霉的啤酒要小心。

《戰場》Battleground     

    又是邪惡玩具的故事,記得《史蒂芬金的故事販賣機》和理察.麥特森(Richard Matheson)《我是傳奇》中也各有一篇?史蒂芬金曾盛讚:「我認為影響我寫作最深,啟發我成為一個作家的人,是理察.麥特森,《我是傳奇》就是啟發了我創作靈感的經典鉅作。」「每當有人提到恐怖小說這個類型的時候,我猜,他們會提到的第一個名字就是我。可是,如果沒有理察.麥特森,這個領域裡根本不可能會有我這號人物。在這個領域裡,他的地位就像我的父親一樣。」「我要警告大家:你已經被一位作家玩弄於股掌之間。他不需要你的同情,而且,他也會以同樣的冷血無情對待你。他會把你榨乾…當你讀完這本小說的時候,你會發現,他具有一種偉大的天份,那是一個作家所能夠擁有的最偉大的天份:他會讓你渴望看更多他寫的小說。」據說史蒂芬金的《手機》即為向理察.麥特森致敬的作品。

《卡車》Trucks     

    是史蒂芬金早期名作之一,我記得他在《四季奇譚》中的後記也有提到?一群人被困在卡車休息站,和《史蒂芬金的故事販賣機》中〈迷霧驚魂〉被困在超市有點像。機械文明對人類的反噬,人類被機器所奴役,馮內果《自動鋼琴》的警世意味。

《有時候,他們會回來》Sometimes They Come Back     

    碰觸青少年霸凌的議題,看到後面覺得有點似曾相識,可能看過改編的影視作品。原本以為是男主角召喚兄長的亡魂前來復仇,但史蒂芬金不來「邪不勝正」、「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一套的…。

《草莓之春》Strawberry Spring

霧來了,這朝來水溶溶的大道。

我很喜歡的德國超現實主義畫家布赫茲,在《沒有標題的夢》中有幅〈11月〉的畫作,畫的正是霧氣迷濛中的人影。說到霧你會想起什麼?白居易的「花非花、霧非霧」?周邦彥的「晝陰重,霜凋岸草,霧隱城堞」?李清照「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消金獸」?徐志摩所知道的康橋?聶華苓與安格爾一同漫步的霧夜牛津?鄭愁予如霧起時的航程?

史蒂芬金也很喜歡霧吧,〈迷霧驚魂〉是《史蒂芬金的故事販賣機》中篇幅最長的一篇,他在〈草莓之春〉裡也把霧描寫得既迷人又悚然:
「夜晚降臨時霧也跟著來,無聲、潔白地沿著狹窄的學院林蔭道和大街飄動。林蔭道路的松樹從霧中探出宛如計數的手指,而霧緩緩地飄盪在內戰大砲旁的小橋底下,緩慢得像香菸的煙。霧讓一切似乎脫了序,奇特而有魔力。毫無防備的旅人從餐廳自動點唱機的砰然聲響和煙火通明的騷亂中走出來,預期冬季刺目、清晰的滿天星斗會攫住他…卻發現自己突然置身飄浮的白霧所構成的寂靜、沈悶的世界裡,唯一的聲響是他自己的腳步聲和古老排水溝所傳來的輕柔水滴聲。你有點期待能看見咕嚕或佛羅多或山姆匆匆經過,或轉身看到葛蘭德餐廳不見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沼澤和紫衫籠罩在霧中的全景,也可能是德魯伊石還或是閃閃發亮的仙女環。」
「當晚霧又來了,不是踮著小貓的細步,而是不正常的靜默伸展。…我那晚去散步,嗅聞春天潮濕、霧氣氤氳的味道,慢慢揩淨頑抗的雪,裸露出一塊塊死氣沈沈的去年枯草。…對我而言,那是我所記得最美好的夜晚之一。我在環著光暈的街燈下所經過的人是喃喃低語的影子,所有的人似乎都是情侶,手挽著手、視線相連地漫步。…我一直走到將近午夜,直到我徹底發霉,我經過許多身影,聽到許多朦朧的腳步聲喀噠喀噠地順著蜿蜒的小路遠去。誰能說這些影子中沒有眾人稱為彈簧腿傑克的那個人或東西呢?我不能,因為我經過許多影子,但在濃霧中我沒有看見半張臉。」
「薄暮降臨,霧也隨之而來,緩緩地飄浮在綠樹成行的大道上,近乎仔細周到地,遮蔽了一棟接一棟的建築。霧是柔和、沒有實體的物質,不知怎地卻毫不寬容、令人害怕。…」
「昨晚我下班回家時,不得不打開車頭燈對抗濃霧,我就曉得草莓春天又來了,因為霧已經開始從田野和溪谷緩緩爬出,使得建築的輪廓模糊不清,街燈的四周蒙上精靈的光暈。…我一直回想那個多霧的夜晚,我外出散步經過所有無形或無實質的迷人暗影。…」

《窗台》The Ledge     

    43層高樓上的豪賭。
    臨場感十足,
    懼高症患者勿讀。

《割草人》The Lawnmower Man     

    希臘神話中的瑟西女妖、牧神潘來到現代會從事什麼行業呢?流淌青草汁液、芳草鮮美版的《美國眾神》、《波西傑克森》。暗藏玄機的分類廣告讓我想起尼爾蓋曼《煙與鏡》中的〈批發價賣給你〉。

《戒菸公司》Quitters, Inc.

    馬克吐溫嘗言:「戒菸有什麼困難?我都戒了上百次了。」非常的戒菸成效需要非常的手段…。浪漫主義者歌頌愛,實用主義者接受愛並利用愛。

《我了解妳的需要》I Know What You Need 、《愛花的男人》The Man Who Loved Flowers     

    妳會渴望男友瞭解妳的所有需要、不時送花給妳驚喜嗎?小心啊,會耍浪漫的未必是良人。這兩篇都是用浪漫小說形式包裝的驚悚小說,兩種恐怖情人的典型。一個是看似貼心瞭解、滿足女主角所有需求的控制狂;一個是得不到就只好殺了她、和所有與她相仿女性的連環殺手…。

用巫術蠱惑的好感並非愛情,真愛才是真正偉大的魔法。追求的伎倆和迎合畢竟不能和愛情混為一談啊。《我了解妳的需要》結局尤其充滿女性自覺的意涵:
「妳儘管走吧,但是在我之後永遠不會有別的男人可以滿足妳,我瞭解妳的需要!等妳年華老去,男人不再努力提供妳任何妳想要的東西時,妳就會盼望我在身邊!妳會想到妳捨棄了什麼!」
可是難道她就這麼渺小,真的需要如此卑鄙的人嗎?
敬愛的神啊,求求祢,千萬不要。
在城鎮和校園間的橋上,她停下腳步,將他的巫術廢物從橋的邊緣扔下去,一件一件不停翻滾地掉進風雪中,直到看不見蹤影。之後她繼續往前走。


《玉米田的孩子》Children of the Corn     

    還記得《星際效應》中那片廣袤無際、最後被墨菲放一把火燒了的玉米田嗎?據說是劇組為了電影而在加拿大特別栽培的?同樣是玉米田,在史蒂芬金筆下自然大異其趣。史蒂芬金就是有本事把孩童、玩具…這些看似可愛無邪的象徵,變得猙獰恐怖。

《梯子的最後一階》The Last Rung on the Ladder

    標題讓我想到費策克《遊戲》中,女主角女兒放在樓梯最後一階的遺書。這篇在這本書中是極其特別的,沒有鬼怪,也不恐怖,只是憂傷而已,是推薦序作者、美國推理小說作家約翰‧麥唐諾最推崇的一篇。唯一重要的事情是我們長大了,而乾草並不總是會在那裡。

《房間裡的女人》The Woman in the Room

    安樂死的大哉問。 
 

參考資料:

Long Live the King
By Lev Grossman Monday, Nov. 17, 2003 @TIME
http://content.time.com/time/magazine/article/0,9171,543785,00.html
〈讓我們來談談恐懼〉
http://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633383

旅人 2015-05-29 11:13:16

台長對史蒂芬金的小說
頗為熟諳

謝賞擱在黃昏裡
並贈李商隱詩
早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