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晴閣

2015-04-23 21:12:27Brsuny

羊毛拭鏡望星移，朝見微塵暮成土：《羊毛記》與《塵土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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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怎麼樣我們也不可能比電腦聰明吧？」
「但我們比電腦慈悲。」

～Hugh Howey’s《Dust》

地球已經被人類所毀了，這種對自然貢獻最少但剝削最多的生物。正如《星際效應》所揭櫫的，要再找一顆適於人居的星球談何容易？如何讓五濁惡世再現淨土？索性毀掉一切全部重來，只是這次不是上帝，而是自命為上帝的人；不是大洪水，而是奈米微塵；不是挪亞方舟，而是將所有的記憶、愛、恐懼與憂傷、曾經付出過、抵銷過歲月的生死與血淚都深埋地堡，只剩地表的鏡頭，是唯一可外窺的窗。鏡頭總是需要羊毛來拭淨的，於是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有人要「出去」…。

羊年當然要讀《羊毛記》。第一部〈出去〉本身就是結構完整的中短篇小說，用簡鍊的篇幅就橫跨三年的時空、勾勒出末日與反烏托邦的氛圍、真假與虛實的辯證、觀看與被觀看的視角，長度上可以一口氣讀完，獲得完整的藝術體驗。描述未來地球上瀰漫毒氣，大家都住在地下，巨大的圓筒型地下碉堡，總共一百四十四層樓，每層樓高將近十公尺，從最底層到最上層，高度超過一公里，而且，地堡裡沒有電梯，只有一座中央螺旋梯。在地堡，最大的禁忌、最嚴重的犯罪，就是當眾說出「我想出去」。一旦說出口，就會被送出頂樓的閘門去用「羊毛」清洗地堡的鏡頭，吸進毒氣而死。這時「如果地堡裡有人在看，他們會看到什麼？」

原來作者其實當初就只有寫第一部〈出去〉，自費以電子書方式出版，沒有打算寫成系列故事，沒想到在網路上佳評如潮，才開始寫後續的故事，又寫了續集《塵土記：羊毛記完結篇》和前傳《星移記：羊毛記起源真相》。可能是已經讀過像《一九八四》、《我們》這樣的反烏托邦經典吧，所以難免覺得《羊毛記》裡面的劇情和設定其實早就在其他的反烏托邦作品出現過了，隔絕外界世界的碉堡宛如《我們》中的綠牆、生育控制，每層碉堡的階級分區也很像奉俊昊的《末日列車》，強烈的影像感極適合拍成電影，難怪《出埃及記》大導演雷利史考特也深受震撼，迅速搶下電影版權，準備和《辛德勒的名單》編劇史蒂夫柴里安聯手打造下一部年度大片。《羊毛記》第二部〈精準口徑〉之後，步調就隨著首長的棒針以及她與副保安官拾級而下而悠緩綿長起來…。

    《羊毛記》中首長與副保安官壓抑的情愫、保安官伉儷的鶼鰈情深、乃至茱麗葉與喬治間禁忌的戀情都頗讓人動容：
請你等我，我的摯愛，請等我
儘管這世界容不下我們的愛，但我多麼渴望你聽到我的祈求
多麼渴望我的話隨著你深深埋藏，那麼
那夜半無人的私語親吻將永遠在我們的愛中滋長，永遠長存
   男女主角則是因為看星星而邂逅的，所以女主角每回看到星空都會思念男主角。一如小王子中的經典段落：「許多人有許多不同的星星。對於那些旅行的人，星星是他們的嚮導；對於其他一些人，星星只不過是小小的亮光；對於那些科學家，它們是一些問題；對於那位商人，星星是黃金。但是所有的這些星星都不說話不作聲。然而你，你將有一些別人沒有的星星…。當你晚上仰望星空的時候，因為我住在其中的一顆星上面，因為我將在其中的一顆星上面笑，於是這對於你好像是所有的星星都在笑。你，你將有懂得笑的星星！這將是好像是，我不是給了你一堆星星，而是給了你一些會笑的小鈴…。」

   《塵土記》中最令我感慨的是這段文字：「每個人的時間都是有限的。所以，如果你想挽救什麼東西，那可以算是一種愚蠢的念頭，特別是挽救生命。在人類歷史上，從來沒有人能夠真正挽救生命。他們頂多只能幫生命拖延一點時間。萬事萬物都有盡頭。」人類沒有資格抱怨永恆，因為我們被鎖在時間這條線上，往死滅的方向走，永不回頭。而人類的可悲與可愛，或許正在於明知沒有永恆，仍努力使眼前的一點一滴累積成永恆。傑出反烏托邦作品的結局總是令人低迴不已：《我們》儼然靈魂和記憶墓誌銘的手記40、《一九八四》溫斯頓仰望著老大哥的肖像、《華氏451度》流浪森林裡說書人的連禱、《自動鋼琴》最後的人類在廢墟裡試圖搶修一台自動販賣機、《一無所有》則帶讀者回到故事的開頭，形成回環往復的韻律…。那麼《羊毛記》與《塵土記》呢？始於一個毀天滅地的陰謀，終於一杯玫瑰花茶的芬芳：「當溫熱的茶水碰觸到嘴唇的那一刻，一股香氣立刻在嘴裡爆開，那種芬芳的氣味就像在市集上那些攤販的花，又有點像土耕區肥沃的土壤。那種滋味，又有點像初吻的甜美，像檸檬和玫瑰。…滿天的雲在夜空中飄蕩，偶爾星光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