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5.2.）

為什麼要讀這些「閒書」？

從小，我便是個愛閱讀的女孩。書，也理所當然成為我夢寐以求的獎品與禮物。每當得到一本新書，總是樂不可支、如獲至寶。沈浸、神遊在書中的奇幻世界，與書中人一同展開神秘刺激的冒險歷程，分享他們的喜悅與哀愁。也常因連上洗手間都手不釋卷而遭到責罵（不知今日的近視是否也是咎由自取）。年歲漸長，那樣自在徜徉書海的自在快活多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紛擾雜沓的塵勞煩惱，是柴米油鹽的生活挑戰，是戰戰兢兢、分秒必爭的現實考量。不免自責於自己是否太不食人間煙火？為何要浪費時間？為何要讀這些閒書？為何不用這些時間去學習一些實用的技藝，多做一些有益社稷民生的事？

出社會以來，這種焦慮時時困擾著我。然而，容我掠美《紅蕖留夢－葉嘉瑩談詩憶往》中的話語：「詩詞的研讀不是我追求的目標，而是支持我走過憂患的力量。…對於詩詞的愛好與體悟，可以說全是出於自己生命的一種本能。」文字興觀群怨、無遠弗屆的力量，即便是我在童稚時就已能懵懵感知，長大後卻反而自我懷疑起來。讀閒書真的沒有用嗎？且撇開老莊「無用之用」的深奧義理，事實上，我不知道若將我對閱讀、文學的愛好剝離了，我會變成什麼？還剩下什麼？我要如何面對這個無常、殘酷的世間？

曾在劉森堯《天光雲影共徘徊》的散文集（整本散文集都是關於文學和電影，我覺得很不錯呢）中讀過一篇〈愛好文學的故事－從「朗讀者」這本小說談起〉。很喜歡文中的這段話：「年歲漸長，逐漸認識到外在世界的浮華虛幻和世事的詭譎滄桑，終究不免庸碌一場，不覺愈來愈往自己的內在世界退縮，從而再度在那裡瞥見到文學所散發的熾熱光芒，那無疑正是最佳的避風港。」這段話真是於我心有戚戚焉。「朗讀者」（The Reader）就是《我願意為妳朗讀》，後來改編成電影《為愛朗讀》，由金獎影后凱特溫斯蕾和《英倫情人》雷夫費恩斯主演。（電影中女主角的演出真的十分精彩，無怪乎她以此片榮獲金球獎及奧斯卡雙料影后。雷夫費恩斯似乎有些相形見絀。）這本書是以一個德國青少年的成長、追尋、啟蒙歷程為經，以文學經典作品的朗讀為緯，以納粹德國的罪惡與救贖為背景，悠悠講述一個特異的情愛故事。書本的朗讀，在一開始似乎只是男女主角調情、挑逗的戲碼與儀式，卻為往後故事的鋪陳與真相留下了伏筆。

我個人倒是沒有「朗讀」的習慣。只有在寒窗苦讀準備考試時，曾恪遵「口到」的精神，大聲朗誦自以為是的重點，用錄音機錄起來，晚上睡前放來反覆聽學，也算是另類的床邊故事或催眠曲？事過境遷以後，此刻我卻也忘記我那時究竟是睡得比較好些，還是比較不好？若是平常讀書，總覺得是私密的消遣，深怕驚擾了別人，所以總是低調、靜默的閱讀。也或許是認為「開口神氣散」，往往缺乏朗誦的興致。但假如能將書中人物真的「唸出來」又將如何？《墨水心》的奇幻設想著實令人拍案叫絕，除了角色和情節的炫奇外，氛圍和景色的描寫也都很美。我很喜歡一開頭美琪在雨夜裡讀書：「那晚下著雨，低吟的細雨。多年以後，美琪只需閉上眼睛，就能聽到那陣像細小的手指般敲著窗戶的雨。」想起我們都愛的蔣捷《虞美人》，張曼娟如此詮釋：「少年的歡樂無憂，壯年的漂泊流浪，老年的閒淡了悟。那雨是恆久的背景，永不離棄的陪伴，也是知曉一切秘密的。人生的秘密、時光的秘密。新的百年開啟之際，我們從雨中醒來，有一種長途跋涉後的心滿意足。…」《墨水心》也有改編成電影，由《神鬼傳奇》系列男主角布蘭登費雪飾演能召喚書中人物的「魔法舌頭」，但整部電影看起來像是過度簡化的卡通式冒險故事，角色對書本閱讀的感情與愛好，書中細膩的場景描繪完全之闕如。我也是電影的愛好者，電影及書本各有魅惑，但電影畢竟不能代替我們讀書。

最近剛讀完《風之影》和《偷書賊》。剛開始覺得《風之影》還不錯的原因是故事的背景設在西班牙巴塞隆納，一個異國風情的城市。書上說西班牙的作息時間與其他國家不同，下午兩點之後才是午餐時間，因此上班族可以在中午十一、二點出去喝咖啡、吃點心，真令人神往！書中的主人翁是舊書商之子，關於書本的閱讀、賞愛、書中書《風之影》謎樣作者以及書中幽魂的追尋，頗有《墨水心》的氛味，男主角朗誦《風之影》給他所愛慕盲女聽的橋段也令我想起《我願意為妳朗讀》。「遺忘書之墓」固然令人神往，但除了第一人稱的筆法和主人翁年齡極不相稱、過份早熟與矯情以外，愈往後看，就覺得男女感情的描寫是這部小說最弱的一環，男主角一開始完全像個思春的少年，對女子見一個愛一個（也太容易動心動情了吧），而且後來他和女友到底為什麼會突然天雷勾動地火愛上對方我完全看不懂（原本在書中是十分不對盤的兩人）。書中書《風之影》作者的戀情也不過是個窮作家愛上富家女的俗爛悲劇愛情故事。其實關於書中書《風之影》謎樣作者生平的追索，這本書的筆法有些類似我以前看過的《追尋愛倫坡暗影》，但又不像《追尋愛倫坡暗影》有紮實的史實考證和辯證的趣味。《風之影》的尋訪過程比較鬆散，往往男主角來到一個地方，隨便撞見一個人，咦，剛好就是知道一點內情的人，可以提供拼圖的一片。總的說來，目前為止雖然還能吸引我看下去，但不清楚評價為什麼會那麼好就是了。

《偷書賊》和《為愛朗讀》一樣與納粹德國和閱讀有關，尤其令我想起捷克電影《分道不揚鑣》。但《偷書賊》採取了十分新穎、別緻的敘事方式：以「死神」為第一人稱敘事者，來描述一個小女孩如何透過閱讀與文字的力量，度過了戰火頻仍、顛沛流離的憂患歲月，「一個關於文字如何餵養人類靈魂的獨特故事，一個撼動死神的故事」，見證了人性的偉大與卑劣、光輝與殘酷、人類的可悲、可笑、可愛與可憐。書中夾雜了大量塗鴉、筆記、預言，還有書中書《抖字手》與《監看者》可讀，言語鮮活、意象鮮明，在殘酷而無法逃避的意識中，卻也有著淚中帶笑的黑色幽默。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作者對「顏色」的描述與掌握，「世界之大，何處無色，何時無色，豈有一個民族會不懂顏色？」雖然當然不如中國古典文學對色彩的描述那般豐富多采、詩情畫意（參見曉風〈色識〉），但《偷書賊》用樸實、真切的文字細膩描述各種顏色，對應書中的各種情景與人物的心境，讀來自有一種不同的風味。

閱讀，提供了遁入的契機，挑戰真實生活的場景，任天馬行空的想像自由馳騁。這不是逃避、不負責任、浪費時間的行徑，相反地，讀書之後，我們更有智慧、開闊的胸襟、視野、勇氣與信心去面對不可知與不可預測的人生。「三更有夢書當枕。」一路走來有好友好書為伴，人生自當有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