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時報 A15/時論廣場 2004/12/04
《時論廣場》大鯨魚對付小蝦米

【馮建三】
　　四月二十九日，工商時報記者曠文琪發了一則新聞，提及鴻海公司的連接器報價七美元。鴻海公司董事長郭台銘認為，這則報導「標題雖然正面」，但內文「暗指」其產品價高品質有問題，也損害了該公司行銷策略，使其競爭對手得以藉機發動耳語打擊，致令鴻海損失了三千萬台幣。
　　郭台銘因此向法院聲請，並得核准，假扣押了曠文琪三千萬元。至今曠無法工作，只能留職停薪，另有房舍遭到扣押。
　　這起台灣記者協會（記協）稱之為「大鯨魚對付小蝦米」的事件，讓人有六點感想。
　　原來，有些資本家可以恃社會之寵愛而驕橫到如此地步，政治人物都還戒慎使用的手段，竟可以在鴻海手中操縱自如。如果「無冕王」平鋪直述的文字都會動輒得咎，我們的社會還能夠奢望新聞媒體伸張民瘼嗎？財團能夠，政治人物又有什麼不能比照辦理？
　　詭譎的是，這種足以傷害報社尊嚴與公信力的重大事情，居然要在發生七個月、當事記者暫離職場後，才在記協抗議下，始為外界所知。於情於理於法，工商時報提供其員工合理的工作環境，不是天經地義嗎？就記者而言，這個合理環境，不是應該包括免於恐懼的報導自由嗎？有權有勢者祭出的惡質三千萬民事假扣押，不正是至今為止，台灣新聞史上最足以讓記者恐懼的威脅之一嗎？鴻海的誇張興訟對象不是報社或總編輯等高層，顯見該公司認定記者只是軟柿子，吃起來順口、打起來順手，欺凌起來得心應手。
　　再者，近幾年來，各新聞台與談話節目，加上有些平面媒體的黨派立場鮮明或專以聳動與黃黑為能事，造成傳媒的總體運作，不但無助於監督功能的發揮，反而是配合了、襄助了、強化了黨政領導群帶頭的反溝通作風。這樣一來，社會形象本已不佳的傳播媒體，工商時報作為其中一員，雖然並無那些媒體的惹是生非，卻也還是覺得理虧，或是因為廣告及新聞採訪受其牽制，於是遇到鴻海的財大氣粗，也就噤聲不語，略有啞巴吃黃連之苦，只好眼睜睜讓記者遭受池魚之殃、作為替罪羔羊。受害媒體的靜默，竟然多少反映了心虛？顯示媒體的不願聲張，原因也在於媒體判斷，若再大加聲討鴻海，社會大眾不見得會站在媒體這一邊，反而可能還會有人額手稱慶，認為總算有人出面，教訓經常侵犯升斗小民之人權的無冕王？
　　第四，記者自助人助的認知與力量太過薄弱。鴻海「舉事」後，據說記者「個人生活與精神壓力」劇增。無論是因為自認理虧或求助無門，這個反應反襯了兩種欠缺。一是記者養成或在職教育中，欠缺類似案例的模擬，以至於臨事手足無措，或是記者在並不一定需要自責的情況下苛責自己。二是記者欠缺工會或專業組織，無法以集體力量伸張自身的工作權利。似乎是在今週刊報導後，記協才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存在並發為行動，雖然這是亡羊補牢，仍比沒有反擊來得恰當，但設想工商時報若有合理運作的記者工會，鴻海就不敢小覷記者，真要扣帽子也要付出更大的代價。
　　第五，我們歷來說傳播媒體是第四權，現在應該改口，傳媒至少應該是第五權，不僅要獨立於行政、立法與司法之外，更必須不受資本利益與財團的牽制，不如此無法獨立報導與評論。
　　最後，從學界到實務界，對於財經及產業新聞的報導、評論及其意義，都應該投入更多的注意力。本世紀初，安隆等一連串大規模的財團破產案件，敦促歐美媒體更加重視企業行號資訊的編採作業。世界銀行並在前年出版文集，就此發揮。英國近百社團連署，要求英政府立法，責成在開放政府資訊外，攸關公益的私部門資訊也必須開放。台灣的相關問題在今年博達、訊碟等公司的掏空案中也再次顯現。
　　與其控告特定記者，招惹來惡名，鴻海不如成立基金會，用來倡議與改進財經與產業資訊的編採與合理公開，這樣，不但增益社會形象，也能鼓勵傳媒，促使新聞報導與評論對公司治理的監督效能，有更多的貢獻。（作者為政治大學新聞系教授、台灣媒體觀察教育基金會董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