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台灣變得這麼溫馨。裁判看到選手要說妳們都是第一名，朋友相見就要互道加油與祝福，親子更要像是無話不談的朋友，更不用說那些廣告中好到令人髮指的房仲業者與理財專員﹝全世界的好人大概都進這兩種行業了﹞。What a wonderful world！但總覺有點不對勁。

        生活中當然有許多值得珍視的情感、正面的價值，即使黑暗如我，偶而看到藍天白雲也覺得世界一片光明，不由得感恩惜福了起來。但在更多的時候，我習慣充滿負面的情緒，表現憤世嫉俗的模樣。我想砍倒台大的椰子樹、砸爛翠玉白菜，取消愚蠢的露點分級制與殘忍的能力分班。在我激憤到極點的時候，我會打開電視痛罵一切節目。我有時想，我實際上也沒有那麼多憤怒，我只是擺個對抗世界的姿態，然後相信自己沒有被同化。

        簡直是有病！！

        通常正面與包容相關、負面則導致破壞。在世界正常的時候，我們的善意與包容可以幫助那些脫序的人回到正常。可是當這個世界不正常時，包容就意味著容許錯誤。譬如許多家內的強暴案，母親都會要求女兒包容父親不要揭發；又如許多大學的教授會要求學生隱瞞報假帳，這不是善意，這是漠視黑暗。

        當然，我們的處境不一定有那麼極端，像日本小說那樣罪惡漫天亂飛的情況其實並不多，可是真理也不像查克拉那樣顯而易見。大多數的情況善惡總是模糊不清。這種灰色地帶可以存在於爭取獨立生活的媳婦與想要三代同堂的婆婆之間；存在於喜愛課外活動的孩子與想要安排子女未來的父母之間；存在於辛勞的上班族與耍廢的兼課老師之間、也存在於孤僻的同學與熱心班務的同學之間。

        可是當我們急於宣揚正面﹝或正常﹞的時候，一切的模糊地帶都會消失。我們被迫要承認一方的立場，而通常在人的心智未到一定層次之時，我們都傾向於認同擁有權力一方。所以老師比學生對、婆婆比媳婦對、團體比個人對、現實的上班族比耍廢的兼課老師對。而那些獨立的媳婦、叛逆的小孩、孤僻的同學與耍廢的兼課老師在瞬時之間失去了存在的理由，成為「失格的人」。

        所以我痛恨無差別的善意，因為它把所有好的東西與不好的東西混在一起。我痛恨描寫小人物的光輝，因為它讓那些沒有辦法忍受卑賤而自得其樂的人顯得很不正常。我痛恨殘而不廢的故事，因為它讓殘而當廢變成了不上進。我痛很那些拿庸俗之作當作瑰寶的人，因為它讓真正有價值的作品無人聞問。我痛恨感傷，因為它把有價值的情感浪費在無價值的事務上。我痛很實際，因為它讓關注真實的人顯得很奇怪。

        我痛很的東西太多了，我發覺我真正痛恨的是偽善，所以我需要保留黑暗，提醒我自己現實沒有這麼光明。

我把夢想鋪在你腳下；

請放輕腳步，因為你踐踏的，是我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