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旅客，高雄站到了，請準備下車！」
一連串國語、台語、客家話，機械式的語言，提醒著一群到站的影子，門一開，便各自往各自的方向飄去。

高中時就讀學校在高雄，因此開始了三年的通勤生涯。剛開始不太習慣，國中時因為就在家附近，可以賴床到很晚再到學校，更何況還有父母的機車可以撐腰，所以就算是7點到校，有時6點40幾分起來即可。可是通勤生涯就不同了，每每要看準列車來的時間，總得早起一段時間準備然後再趕到車站，有時稍微遲到那麼一點點，只不過是停個腳踏車的瞬間，抬頭便看到車子冷冷地自眼前駛過，彷彿以一種上帝之姿理所當然地懲罰著我。我也只有吐吐舌頭，耐心地等待下班車。

火車站的椅子是一排排塑膠製椅，並不牢固，只要有人坐下來就能感覺到一股搖動。當我拍了拍椅子坐下沒多久，便感覺到一陣晃動，將我自發呆的空白抓了回來。早上的車站不多人，只有固定時刻才有大批的學生潮，一波一波、一班一班地湧向屬於自己的地域。我定了定睛打量了一下他，與我同校，再看看他的班級，竟是隔壁班的！他拿著書正準備著今天的考試，專心的樣子令人看了有點著迷。他留著一頭學生時代流行的中分頭，臉頰紅潤眉目清秀，再加上他酷酷的表情，真有那麼一點鄰家男孩的感覺。

站裡來往的人潮漸增，逐漸有人坐近身旁將他隔開，聲音也愈來愈喧嘩，我把臉轉向時鐘，望著一秒一分走過的時間再度發起呆來，直到火車來臨的聲音才讓我清醒地抓起書包衝進一堆人群中。人群中，他竟然就在我身旁，而且還能清楚地聽到他的呼吸聲，一時間有種溫暖的感覺，心臟突然跳得有點快，彷彿整座車站只有我們兩人。好不容易擠進車箱裡，擁擠的空間拉近了我倆的距離，我以眼角餘光看著他，如果說有一種感覺叫「幸福」，或許算是這個時刻了吧！

十分鐘的車程是如此短暫。狹小的空間裡瀰漫的味道並不好聞，門一開的剎那，可以感覺到連空氣都忍不住而衝出車外，而他也跟隨著踏出這個只有我一人沉溺的世界，我趕緊加快腳步，不像平常般悠閒連遲到了也無所謂的態度，緊緊尾隨著那麼一個與我若及若離的身影。學校只在車站附近，因此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並不長，巷弄間的行走也只是短暫的路程，很快地便進入學校，而我則目視著他進入教室，然後再隔著玻璃看他最後一眼，才慢慢地走進隔壁的另一個空間之中。

上課時偶爾會想到他的身影，然而我並不懂得這是什麼感覺，如同這段時期下體偶爾勃起時會有點興奮的那種感覺。往後，我大多會選擇那段時間坐車，偶爾他會坐近身旁或是對面，而我則大多一旁靜靜地看著他，像是欣賞著一幅畫般，以一種相當愉悅的心情度過每個平凡而機械的早晨。

當時，並不懂什麼叫做愛。與那名男孩總是保持著一種距離，靜靜地欣賞、感受一種愉悅，完全屬於個人的「幸福」。列車依舊如時來到，而如今坐位上已見不到他的身影，畢業後我便沒再見過他，如同十七歲那年的青澀已成一段回憶，車站人潮仍以同樣的步調往來，然而空氣中的氣味已不復往期純粹，車箱中更沒有之前的那般溫度與「幸福」。伸手抓著吊環，讓身體隨著車子擺動，沒有任何抵抗，一整段車程雖然只有十分鐘，然而我人生中的一千多個日子竟也在這場短暫的旅程中度過。

車停，門慢慢地開啟，濃厚而混雜的氣味隨著一群人影衝出。依稀間我彷彿聽到那麼一個聲音：「各位旅客，十七歲那年到了，請準備下車！」，當我再回頭時，車門已緩緩闔上，將我的回憶與那段聲音牢牢地關閉，然後啟程往下一站繼續行去。


2001.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