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6-19 17:56:36牛頭犬

幸福,不清楚(四)《綠洲》

韓國導演李滄東的新作《綠洲》雖然是一部愛情通俗劇,但絕不是一部會令人看得賞心悅目的電影。

故事是關於一個剛出獄、啥事也做不好的男子,和一個患有嚴重腦性麻痺、被遺棄在窄小公寓的女子,兩人之間的愛情故事。傳說中非常崇拜侯孝賢導演的李滄東,以簡單、樸素、毫不炫技的手提攝影,呈現這段怪異、唐突,有時甚至令人看得渾身難受的戀情,沒有美景、沒有煽情配樂、沒有俊男美女這類韓劇必備的動人要素,反而不斷地以難堪尷尬的處境、真實刺眼的環境、引人不悅的事件,在影片中掀起波瀾。不過,一點一點地,它卻拉著觀眾,無法自拔地去認同這對苦戀的男女,甚至最後還逼著我難忍悲傷地滿眶熱淚,不得不驚嘆這是今年第一部遠遠超過我期望的傑作。

雖然就外貌而言,《綠洲》並不像傳統的愛情通俗劇,但就劇情來說,它卻有著一般通俗劇常見的敝病,像是過度地簡化旁襯的角色,以及誇大煽情地以病態殘忍的「巧合意外」,而讓主角陷入絕望苦境。雖然說反派是故事戲劇性的來源(像那「屁力火」幾乎是每多一個反派就可以增加一百集的劇情壽命),但往往通俗劇裡的那些傢伙,似乎個個都是天生要當壞人的,毫無心理層次,嘴臉看得令人憤怒(而想到編劇的居心就更惹人惱火)。至於那些悲苦可憐的主角們,則一律是咬著牙忍受不平與挫折,似乎從來不知道該站起來爭取或反擊,既是可憐也又是愚蠢得欠扁。

而李滄東偏偏就是要讓他的愛情故事往通俗劇的笨窠臼裡跳,還刻意用手提攝影的跟拍、粗糙而不協調的剪輯,企圖把熟悉的通俗劇公式往寫實路線裡拉,有些時候,會讓人想起達丹兄弟作品中那股充滿懸疑感(然後恍然大悟)的仿紀錄片氣味。然而,就在此同時,他卻巧妙地在某些片段裡,不帶任何暗示地,鬆脫了「真實」,讓那兩人的愛情,像風箏一般突然從該死的僵局裡飄了出來,然後,再默默地落了回去。真實的痛苦與殘暴並沒有得到紓解,但卻在那短短的剎那之間,恍惚中被遺忘了,被蒸發了。

之所以有「綠洲」的沁涼滋潤,是因為有沙漠的酷熱荒蕪。

李滄東匠心獨具地讓一段匪夷所思的愛情,在凜冽刺骨的人情寒風中,悲愴卻美麗地飛揚起來,而一路推進到煽情動人的結局。然而這部片最神奇之處,卻是在演員身上,男主角薛景求完美地將男主角極其無賴、白目與幼稚的外在,與那天真、熱情、善良的內在,難以想像地並置於一身,而女主角文素利則是奇觀式地模仿出腦性麻痺患者的外貌(剛開始看到她時絕無法相信她實際上長得很清秀),卻在眼神裡透露出熱切的夢想與渴望。我們隨著鏡頭,先是看到了這兩個被世界遺棄的男女,荒漠般的生命,卻漸漸地探勘出其中湧現活水、生機盎然的心靈。兩個不可思議的演員,把「綠洲」這個命題,從外在的劇情拉進到角色的內在,讓可以當成新聞報導式充滿窺奇、剝削的故事,變得層次細緻而且觸動人心。

這部作品在2002年威尼斯影展競賽項目中與另一部來自美國的通俗劇電影《陌路天堂》Far From Heaven,在評審團員們的意見中產生激烈拉拒,結果雖然女主角文素利在演員獎項上敗給《陌路天堂》的茱莉安摩兒,卻也補償性地得到馬斯楚安尼新進演員獎,而導演李滄東則獲得了最佳導演(特別)獎。此外,《綠洲》還獲得會外極具公信力的費比西影評人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