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1-30 23:12:46牛頭犬

過期影展

幾部過期多年的電影作品最近意外地出現在DVD的出租架上, 雖然算不上極品,但過年時或許可拿來排遣排遣一些無聊的時間。

《爵士叢林》Greenwich Mean Time‧1999
如果你喜歡看英國電影,也許你會覺得英國青年是全世界最苦悶的一群人,可能是無所事是,也可能是憤世嫉俗,永遠和這個世界、和現實的人生格格不入,總是企圖在扼頸窒息的生活裡反抗,為自己殺出一條出路...或許最後會是徒勞無功。你或許會想,該死!英國年輕人幹嘛這樣折磨自己?像美國小伙子那樣談談戀愛、打打屁,日子不是很好過嗎?

英國從五○年代開始出現了一批俗稱「憤怒青年導演」的電影創作者(「Angry Young Man」原本是英國文學界的一股風潮,後來被借用到同時期興起的「自由電影」浪潮上使用),包括始作俑者─影評人導演林賽安德森(1969年以《假如》If…成為坎城金棕櫚獎得主)、發揚光大者-捷克裔導演卡萊爾雷茲(後來拍了《法國中尉的女人》,最近剛過世),以及六○年代後的繼承者-東尼李察遜、約翰史勒辛格,他們將鏡頭貼近英國的凡夫俗子、市井小民(特別是年輕的一代),以自然寫實的方式,呈現出他們生活中的困頓與掙扎,以及對既定世界的反抗與妥協,這樣的風格一直影響到近期的英國名導肯洛區和麥克李(特別是他的風格化奇作《赤裸》),以及《猜火車》、《舞動人生》等新世代的變體。

原名「格林威治標準時間」的《爵士叢林》講的是畢業自倫敦東南區高中的幾個同學們,組成一個結合爵士與叢林搖滾的實驗性樂團G:MT,想藉著自己的才華與理想在樂壇闖出一片天的故事。因為它發生在英國,所以你並不會看到《擋不住的奇蹟》式的美夢成真,甚至也不見得能看到《成名在望》中音樂人的執著與瘋狂,反而是看到了在音樂之外,年輕人莽撞地衝入現實叢林後所陷入的挫敗與憤怒。編導在影片中塑造了幾個性格鮮明的角色:自私功利而漸漸失去原有自我的富家子、不闇世事卻必須負起沉重責任的理想主義者、準備大顯身手卻在意外中癱瘓的攝影狂熱者、才華洋溢因自卑與缺乏愛而自毀放縱的悲劇人物,以兩場意外事件做為轉折與收尾,企圖呈現出青澀的心靈在攀爬過荊棘滿布的世界,因此而血痕斑斑,可能就此死亡,也可能痊癒而蛻變的那個過程。

或許編導的觀點與思考在這個時代看來是有些老生常談、陳腔濫調,當然故事也並沒有什麼新意(或許身體癱瘓的那條線還算獨特),甚至有時還小小地有些失控,但觀眾卻能清楚地感受到創作者所投入的那股認同感與激動,彷彿這些人的際遇正是他生命中某個部份的投射。因此,從影片剛開始時格林威治過度曝光下的晃動刺眼,像是一股熱力蓄勢待發,中段灰藍暗淡的倫敦街道,到最後愛爾蘭海邊的蒼茫冰冷寂靜,那份逐漸變得沉重哀傷的情調,悼念追憶著曾經的雄心壯志與滿腔熱血,便一路從幕後、幕前蔓延到了銀幕之外。

憤怒的青年們之所以不曾死去,是因為那正是每個人都會有的過去、現在,或未來。

《意外的旅程》Felicia’s Journey‧1999
今年柏林影展的評審團主席艾騰伊格言1999年坎城參賽之作,繼《意外的春天》後再度改編文學作品,取材自愛爾蘭文豪威廉崔佛的同名小說。

伊格言的影迷們可以發現,即使他拍的是別人寫的故事,但整部影片還是和他過去原創的作品一樣,充滿他個人的獨特氣味。電影的情節描述一名懷孕的愛爾蘭女孩,渡海到英格蘭尋找孩子的父親,因為傳聞中投效英軍的他,自離家後就一直無消無息。她堅信他正在某個鋤草機工廠中工作(而非在軍隊裡),會熱烈地歡迎她和他未來孩子的到來。但卻事與願違,她怎麼也找不到他。她在四處尋訪的過程中認識了一個好心的老先生,他總是開著一台可愛的綠色古董車,在她需要撫慰的時候出現,適時地伸出援手,並向她提供他纏身病榻的睿智妻子的忠告。女孩剛開始有些惶恐,但漸漸地依賴這個穩重、正直、有品味的老人,卻也開始發現了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身世、秘密謊言、往日創傷、錄像與記憶、疏離的親情,艾騰伊格言小心翼翼地將這些他執迷熱愛的種種元素,擺進崔佛的驚悚故事中,不慌不忙地進出真實世界與人物的心靈空間,剝現他們所曾經歷的痛楚過往。透過清澈穩定、與現在式情節描述並無二致的畫面(女孩的愛爾蘭記憶)或晃動不安、粗顆粒的錄像(老人的私藏影帶),甚至是過度曝光、色調誇張、暈眩模糊的片段(老人的童年回憶),開始崩解平靜的表面「真實」。而在最後的關鍵時刻,一切暗湧的情緒都爆發了出來,恍惚之中,我們才終於看到了痛苦的解答,原來這場惡夢,正是來自於一顆極端脆弱、寂寞到發慌、由愛生恨的失血心靈。

雖然一路到影片的最終,伊格言才揭露出「寂寞」這個大主題,但其實從影片一開始,老人與女孩相遇前,便不斷地從外在的瑣碎呈現出兩人心境的荒涼,這似乎也正是伊格言最擅長處理的地方,他總能將現代人疏離無能溝通、哀傷卻無處發洩的自我封閉,細膩描繪得令人心悸,而在這部作品中,藉由老演員鮑伯霍金斯出神入化的表情轉折,將氣氛壓抑在極度陰冷卻暗潮洶湧的調性中,然後在剎那間釋放,更把伊格言獨到的人性觀點,發揮到驚心動魄的地步。

伊格言近期轉向開始改編文學,作品也越形穩重,但似乎漸漸地失去了他早期作品的大膽自信與渾然天成,《意外的旅程》雖然仍算是精采之作,但對我而言,看完這部片反而會懷念起他在《念白部份》與《閤家觀賞》裡的幽暗勁道。

《血濺豔陽天》Behind The Sun‧2001
巴西導演華特薩勒斯在兩部描寫鄉愁的感性作品《海洋對岸》與《中央車站》後,改編知名小說-二十世紀初巴西鄉野的殘酷寓言-為電影《血濺豔陽天》,描述一個遠離家鄉的故事。

華特薩勒斯確實懂得讓嚴苛的生活背景與人民螻蟻般的生命相互呼應,尤其是以一種哀傷的美感去呈現底層人們抓住最後一根浮木的掙扎。這個關於兩個家族病態式地互相殘殺的故事,其實帶有些莎士比亞悲劇的人性諷刺,薩勒斯精采的調度確實讓殺戮的氣氛呈現得危疑驚悚又無奈殘酷,而兩個年輕男孩困於宿命卻不放棄擁抱夢想的心路,也被溫柔地詮釋出來,特別是最後的那段犧牲之路,簡直讓我有「雙城記」收尾時,最惡劣的時代中人性光輝極度發揚的沉痛感傷情懷。不過這部影片,過去薩勒斯作品中最迷人的庶民生命力,僅被輕輕地點到,愛情與親情的轉折因此稍嫌一廂情願,遙遠的故事少了厚實的背景,也顯得有些空泛,並沒有他過去兩部作品給我的那種近乎屏息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