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告訴她》Hable con ella 與《你他媽的也是》Y tu mama tambien這兩部西語電影，是我今年看過最美的電影。

本來我以為《穆荷蘭大道》會是我今年的最愛，但阿莫多瓦的新片還是輕易地偷走了我的心。早在八○年代初，阿莫多瓦的電影就是以荒謬怪誕而著稱，那時他作品中的肉慾、暴力、病態、異常，被視為是對剛結束不久的佛朗哥獨裁政權的反動，以嘻笑怒罵暗渡政治上與宗教上的批判觀點。這幾年來，或許是政治上的壓制早已解除，或許是上了年紀，阿莫多瓦的電影越來越溫柔，也沾染上越來越多通俗劇的感傷情調，卻未折損他電影的獨特魅力，而更增添迷離的美感。

延續著前一部傑作《我的母親》的場景：劇場與醫院，阿莫多瓦細膩地灌注入意外、死亡、友誼和愛的相同主題，講的，是一段愛情的開始。是的，兩段生命的死亡，與一段愛情的開始。阿莫多瓦電影中巧合離奇、縱情大膽，在一開場的舞劇中表露無遺，更在收場的舞劇中達到最精緻迷人的高潮，你會發現眼前這個阿莫多瓦，已不再是當初那個喜歡胡搞瞎搞，一路玩到失控邊緣卻還能讓人盪氣迴腸的乖僻作者（雖然那時候更接近渾然天成的感受），而是對美學、對感情、對生命的面貌都更了然於胸的成熟導演，你可以看到他仍然保持著性慾勃勃、敢於袒露、不怕爭議、狂想噴射的傲氣，卻也看到他施與其中的，不只有嘻皮笑臉，還更多了感性柔情。在這部片中，熟悉他的影迷，除了鬥牛士、老電影、性幻想、執迷的愛及對天主教的揶揄外，同樣可以看到他的某些具有獨特個人標誌的見解，像是對「強暴」的嶄新呈現（與《愛慾情狂》的尖刻搞笑截然不同），還有對於「性別」與「性向」的多元詮釋（吉拉汀卓別林飾演的舞蹈家提出戰場陣亡的士兵飄出女性的靈魂的構想，男看護必須讓所有人以為他是同性戀才能繼續照顧他摯愛的少女植物人，容易感動落淚的遊記作家與他的女鬥牛士情人間奇特的對比），刻意戳破許多刻板印象，賦予更曖昧動人的創意內涵。

刻意以前作的落幕做為開場，並讓前作的主角西西莉亞露絲與瑪莉莎帕哈迪絲不動聲色地在影片中露面，阿莫多瓦似乎有意把《悄悄告訴她》當做《我的母親》的續篇（男主角賈維耶卡瑪拉正像是《我》片的變性人如意一般，有著坎坷的人生卻自信樂觀，而片末因愛而病癒的奇蹟也相互輝映），而這調性相仿的兩部作品，正昭告了阿莫多瓦新一階段風格的開始，而這樣的風格，足以讓不認識他的觀眾驚豔，迷戀他的影迷更加無可救藥地愛上他。

而昔日的阿莫多瓦身影，我則在大西洋對岸的墨西哥電影《你他媽的也是》中隱約地看見。片名和內容一樣辛辣勁爆的《你他媽的也是》是一部清楚標示的成長電影，有著性愛與死亡的雙重衝擊。故事描述兩個高中男生在女朋友出國渡假後，意外地帶著他們迷戀的表嫂，找尋「天堂之口」這片虛構的美麗沙灘的故事。整部片毫無遮攔地洋溢著年輕男孩的旺盛性慾，裸體、做愛、性幻想大膽地揮灑幾乎大半部片的篇幅，如此的自由正好與那一路上從墨西哥城市到鄉野的所見所聞相互對照，一方面歌頌著墨西哥人民的生命力，一方面也見證在民主轉型中的墨西哥社會的痛苦。

因此，導演阿方索庫亞隆與他長期合作的攝影指導亞曼紐盧比茲基雖然以視覺唯美華麗的風格著稱，但在這部片中卻是洗盡鉛華，以乾淨自然的畫面與光線來拍攝，彷彿要告訴世人這就是墨西哥的美，不需人為營造。而這部片動人之處也就在此，庫亞隆透過兩個半生不熟的小男孩觀點，透過一段喜悲交錯的旅程，在歡愉與挫敗皆有的時光中，在性愛探求與茫然慾望的炫目表面下，暗暗地放置了他對家鄉故土的紀錄與禮讚，這一切，在編導刻意運用畫外音伴襯，讓故事沉入過去式，而更有了一種飄忽迷離的追憶美感，也因而在一片看似無厘頭的嘻鬧喧嘩之後，還具有種感傷的魅力。

庫亞隆兄弟的劇本看似隨興而其實內藏玄機，又美好地將青春期男生的天真、惶惑、叛逆、好奇、貪色與無所事是，呈現得令人開懷大笑又心有戚戚焉，更把哥兒們友情中的怪異與曖昧性，鋪排得令人驚呼又擊掌。而兩個年輕演員自然、毫不矯作的表演，則完美地將青春的奔放自由散放得教人嚮往，也讓觀眾在旅程落幕後的平靜中，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失落。因此，即使觀眾不曾在影片中窺見導演精心點綴的墨西哥情懷，也同樣能得到許多觀影樂趣與心靈共振。